海軍陸戰隊自成立之後,執行作戰任務的地點幾乎都是在遼東半島地區,主要的對手便是清軍。期間受命回了一趟南海蔘與馬尼拉戰役,然後便又趕到北方加入朝鮮戰場繼續與清軍戰鬥。所以交戰雙方都對敵方的狀況比較熟悉,也大致能料想到敵人接下來會採取的措施。
孫丙知道清軍不會對目前的狀況坐視不理,接到警訊之後必定會出兵追剿,而其出動的兵力肯定不會少,要是被對方截在岸上,想再脫身就很麻煩了,所以必須儘快撤到海上。只要一登船離岸,清軍就半點手段也用不上了,就算有上萬大軍趕到,也只能在岸上乾瞪眼了。
而阿濟格也知道海漢軍的慣用戰術便是通過海岸投送小股部隊,在清軍控制的地區實施襲擾戰,劫掠近海村鎮或是打擊附近清軍據點之後便快速從海上撤離,讓清軍防不勝防。去年清軍主力進入朝鮮之後,遼東海岸線幾乎是被海漢組織的聯軍給捅成了篩子,至今都還有很多地方尚未恢復人氣。
這次海漢軍登陸的地點附近並無平民村落,所以阿濟格判斷對手的目標應該便是堡壘防線或大營這邊進行換防的部隊。如今對手既然已經暴露蹤跡,而且成功對清軍部隊實施了打擊,那接下來照其標準做法便是撤離了。如果不攔下他們,說不得過幾天他們又會在其他地方登陸,將類似的場景再上演一遍。
金石灘海岸附近這片山林的面積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十幾平方公里還是有的,按照巴亞諾等倖存者的報告,參與戰鬥的海漢軍大概只有百人左右,而這麼點人藏身於這樣一片山林中,其實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找到的。所以阿濟格爲求穩妥,纔會調動了整整四個甲喇的兵馬,合計約莫五千人左右,已經足足是大營駐軍的三分之二人馬了。
爲確保搜山過程中不會有遺漏的區域,每個甲喇下屬的五個牛錄也是拉開了一定的間距齊頭並進,這樣一旦有所發現,同伴就可以很快得到信號進行集結圍剿。
剛剛死裡逃生的巴亞諾,也主動參與了追擊行動。在他看來如果能把握好時機,或許真有機會將先前動手的那隊海漢軍給截在岸上。到時候數千人圍着百十來號人,就算圍而不打,對方又能撐得了多久?說不定便將是一場大勝。而且阿濟格都親自出馬指揮行動,爲了今後的待遇打算,這個時候自然是要表現得英勇一些,不能讓這位清國王爺給看扁了。
在距離預定會合地點還有大約六七裡地的時候,孫丙的隊伍便撞見了匆匆進山的一隊清軍。孫丙毫不猶豫地下令開火,打倒了當頭的數人之後,那隊清兵便調頭逃跑了。不過這樣一來,孫丙隊伍就已經暴露了行蹤,他也能想到進山的清軍肯定不止這一隊人馬,其他地方的清軍聽到槍聲之後肯定會迅速朝這個方向聚攏過來,當即下令加快行軍速度,同時放棄部分輜重,比如傷勢較重的俘虜,以及在剛纔戰鬥中繳獲的一部分武器。
這個時候脫身要緊,爲了能夠輕裝前進,只能選擇性地帶走一部分證物。好在剛纔還繳獲了一批戰馬,否則要帶走物證還好說,人證可能就沒法弄回去了。
雖然很順利地擊退了這一小股清軍,但敵人出現的速度其實比孫丙預料的還要更快一些,這也讓他嗅到了危機來臨的味道。
不過好在這山林環境中,對手也難以利用騎兵的機動力來快速完成合圍。在積雪的密林間,四條腿的馬並不比兩條腿的人走得快,也就只是載重能力大一些罷了。所以只要陸戰隊的行進速度夠快,清軍倒也很難繞到前方去進行攔截,只能跟在屁股後面追了。
火槍射擊的聲音在山林間是能傳出去很遠的,不過槍聲經過山間的折射迴盪之後,在遠處要準確判斷出槍響的方向和位置卻也並不是那麼容易。等清軍大部隊趕到交戰地點的時候,海漢軍已經通過了這一區域。不過地上紛亂的馬蹄印和腳印的方向,卻是讓清軍有了比較明確的追擊方向。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腳印在前方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然後呈扇形分別去往了更多的方向。很顯然,前方逃跑海漢軍在發現清軍的追擊之後已經採取了反制措施來迷惑他們。
不過這種臨時措施並不能拖住清軍太長的時間,作戰經驗比較豐富的一名甲喇額真稍後趕到這裡查看現場之後,便能判斷出這些腳印軌跡的大方向都是東邊的海岸,分出兩個牛錄分別追蹤最左與最右的兩路蹤跡,剩下的人馬則是直接在中間選了一路看起來腳印比較多的繼續追蹤。
稍後阿濟格趕到此地,聽說前面甲喇額真的調度之後也大爲贊同,而此時東邊果然再次傳來槍聲。阿濟格辨明方向之後,便指揮部隊朝槍響處趕去。
孫丙在戰前也做了一些撤離方案的部署,不過他也沒有料想到真正要回撤的時候竟會是如此緊張的狀況,清軍幾乎是腳跟腳地銜尾而至,而且大概是對本地的環境更爲適應的原因,追擊的速度極快,陸戰隊暴露行跡之後,已經無法徹底將其擺脫了。
孫丙不得不安排了三隊人馬,以次第斷後的方式掩護載着證物的馬隊先行撤離。這種撤退方案在海漢軍中算是傳統技能,基本上所有作戰部隊都要掌握,所以即便是事前未曾做過相應的訓練,此時也依然能夠很熟練地運用這種戰術來阻擊追來的清軍。
清軍在兵力方面佔據絕對優勢,但問題在於山林之間很難集結起大股部隊的衝鋒,而且他們也沒有時間等待後續部隊到齊之後再擺開架勢與海漢軍交手,各支部隊的行軍路線和速度都有差異,要等齊一批人馬所需的時間太長,很有可能在此期間就放跑了敵人。
阿濟格下的命令是要截殺這支海漢軍,誰要是發現敵軍卻不奮勇上前戰鬥,那很容易會在事後被扣一個“畏戰不前”或是“縱敵逃遁”的罪名。於是阿濟格安排追擊又在當下這種特定環境中變成了添油戰術,每次追到最前面與海漢軍交手的全是小股清軍,在對手的火力打擊之下很難討得了好。眼見就那麼十來丈的交戰距離,但想要將這個距離進一步縮短,對清軍而言卻是相當困難。
即便是有很多悍不畏死的清兵試圖用人肉衝鋒來突破陸戰隊的火力網,但每一支留下斷後的小隊都有十人以上,所形成的交叉火網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突破的。而且交戰距離的拉近對清軍也不盡然是好處,在這麼近的距離上,他們手裡的盾牌和身上的輕甲很難抵擋住敵人的子彈,而海漢軍的射擊命中率也會因此保持在一個比較高的水平,一擊命中的機率極大。再加上所使用的連發步槍能夠保持密集的射擊頻率,讓嘗試發動衝鋒的清兵幾乎都成爲了活靶子。
在距離海岸線大約還有兩裡左右的位置,從多個方向追擊而來的清軍終於慢慢對陸戰隊形成了扇形合圍的局面。但攻擊面的增大並未能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因爲孫丙也很及時地調整了策略,將斷後小組的數量增加了一倍,幾乎一半的兵力都投放在了這上面,收效也是很顯著的。
但孫丙也並未因此就鬆一口氣,從望遠鏡裡不難發現遠處山林中密密麻麻的清軍士兵正朝這個方向快速涌來,僅僅依靠當下的火力強度,要在完全沒有防禦工事的環境中阻擊數以千計的清軍是不太現實的。而且每個士兵所攜帶的彈藥數量是有限的,以當下這種作戰強度,彈藥的消耗速度就未必能支撐到他們撤到船上去了。
孫丙此時只能寄希望於趕來接應自己撤離的船隻已經就位,否則陸戰隊在空無一物的海灘上可沒法支撐太久。
此時阿濟格已經能看到遠處林間的交火場面了,他在戰前便宣佈了“殺一人賞一百兩銀,活捉一人賞五百兩銀”的高額懸賞,看來的確還是起到了作用,趕到交戰地點的清軍士兵都是奮力衝鋒,恨不得立刻將對面這些行走的錢袋子攬入手中。
雖然在追擊行動期間已經有了不小的傷亡,但阿濟格認爲只要能將這支海漢軍攔下來並加以殲滅,那便是近年來少有的大勝仗了,必定可以大大地鼓舞軍心士氣,讓皇太極對自己刮目相看。
但很快阿濟格便發現事情不對,自己的人馬並未能夠成功攔截住敵軍,交戰地帶依然在向東邊的海岸方向不斷移動。這很顯然是對方還在且戰且退,而己方的追擊還沒有能與敵軍形成纏鬥之勢。
“傳我號令,凡成功截殺敵人者,除先前公佈的賞賜之外,另賞包衣五人,良田五十畝!”阿濟格當下也急眼了,這眼看就要到海邊了,很顯然海漢人是打算從海上撤離此地,要是這到了碗裡的鴨子又飛了,那清軍單方面的損失可就太大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清軍中原本就有許多不惜命的狠人,接到這個命令之後更是人人爭先,終究還是用密集的弓矢射倒了數名海漢兵。
而孫丙當下也只能以隊伍的安全撤退爲先,傷者能救則救走,實在救不到的也只能狠心放棄了。畢竟戰場上的廝殺不可能沒有傷亡,哪怕陸戰隊的單兵戰鬥力能高出對方一大截,但在這種野外環境下,也依然難以抵擋如蝗蟲一般蜂擁而至的清軍。
當然如果能有防禦工事可用,那海漢軍的處境必定會比當下要從容得多,在彈藥充足的情況下完全有可能擋下清軍的攻勢。但此時第一要務是撤離,何況孫丙也不知道後面追擊而來的清軍到底有多少兵力,在這種情況下不敢戀戰,只求能儘快脫離戰場。
“連長,我們的船在海邊了!”
這個消息讓孫丙精神一振,船到了就意味着有了退路,當即定下神來調派人手,讓傷員留下彈藥先行撤退,其餘的人仍是互相掩護分批次後撤。
這個時候先期撤到海岸的士兵將俘虜和證物交給了劃小艇到沙灘接應的水兵,之後又有一部分人折返回來,一同掩護戰友後撤。
此時已經到了沙灘上的開闊地帶,清軍也終於衝出山林,以更大的弧形包圍圈向後推中的陸戰隊壓上來。這個時候他們已經意識到硬衝的效果不佳,對方的火力強度足以將衝鋒壓制在十丈左右的距離,而使用弓箭拋射殺敵的效果反而更佳。
一時間四面八方都有弓矢飛來,而陸戰隊爲求行動便利,基本上都是身無片甲,一旦中箭便是比較嚴重的傷勢,火力輸出強度也較之前有所削弱。
這個時候在近岸處海面上停留的兩艘海漢戰船上的艦炮也開火了,爲了不傷及岸上的陸戰隊,他們開火的方向都是朝着陸戰隊的左右兩翼,以便能減輕陸戰隊所受到的攻擊。
來自海上的炮擊雖然強度有限,但作用卻很顯著,火炮在清軍的認知中是一種近乎無敵的武器,而海漢軍已經在這幾年的交戰中充分證明了這一點。去年海漢艦隊封鎖鴨綠江,在河岸邊架起炮臺炮轟九連城的戰鬥,在清軍內部也是廣爲流傳,對於海漢這種戰船炮擊戰術的威力,清軍一直都心存忌憚。
此時炮聲隆隆響起,接着便有幾發炮彈落在清軍陣中,頓時在人羣中犁出了一道血**壑來,很多人根本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便已經變成了一堆碎肉,這場面的衝擊力可比步槍殺人震撼多了。
一輪炮擊下來,造成的死傷其實不是太大,但清軍的陣形卻是已經自動向中間收縮,以避免在兩翼白白充當活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