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這樣的狀況,巴亞諾知道自己犯下了關鍵性的錯誤。首先他並未在訓練區域周圍安排警戒,這便已經是行軍打仗的大忌了。他認爲這裡是清軍控制區,離堡壘防線和清軍大營都挺近,照理說這個區域似乎不會有敵軍出現,所以根本就沒有防患於未然的意識。即便知道海漢軍有從海上入侵的可能性,但終究還是麻痹大意,沒有采取防範措施,否則若能提前那麼片刻時間預警,或許還能集中起來跟敵人搏殺一番。
其次他在日常的訓練中也很少安排緊急狀況下的應對措施,因爲這支火槍隊的職能並非突擊部隊,甚至短時間內都不會在正面戰場露面,而位於後方還會突然遇到敵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至少巴亞諾和清軍高層都是這麼認爲的。
天知道怎麼就會有一隊海漢軍悄無聲息地摸到了這個地方,還竟然如此大膽地主動發起襲擊。巴亞諾到這個時候都沒意識到對方就是衝着自己這支火槍隊來的,依然還是認爲這是一個突發的偶然事件。
巴亞諾知道未能及時走掉的清兵都會凶多吉少,但這個時候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還是自己逃命要緊。只要能儘快逃回清軍大營,想必那隊海漢軍也不敢輕易來攻。只是自己數月來的訓練成果就此功虧一簣,的確是讓巴亞諾不免有些心疼,雖然這些士兵的作戰水平難以達到他的要求,但真要重新換一批人來,也說不定質量比這第一批還更差。
逃出大約五里地之後,巴亞諾已經基本聽不到槍聲,回頭看也沒有敵人騎馬追趕,便停下來重新集合隊伍,陸陸續續又等到了同樣是騎馬逃出的數名清兵,然後才一同返回大營。
巴亞諾等人趕回清軍大營的時候,孫丙正帶着自己的部下趕往海岸上預定的撤退地點。按照事前的安排,有至少兩艘戰船和兩艘運兵船都在近岸海域待命,在接到撤退信號之後兩三個小時內便能趕到預定地點與孫丙會合。
臨時基地的物資,大概是沒時間趕回去搬運了,不過留在基地的人員會對其中比較重要的東西進行處理,比如彈藥和個人物品會盡可能帶走,剩下的就地銷燬,以免被清軍揀了便宜。至於食物藥材之類的東西,本身也不是什麼貴重物品,搬不走也就罷了。
從火槍隊這邊繳獲的幾十匹馬被用於運輸俘虜和繳獲的武器,這倒是讓孫丙省事許多,不用再考慮是否要放棄把現場繳獲的火槍全部帶走的問題了。
這些火槍雖然性能遠不及陸戰隊所裝備的連珠步槍,但也並非一文不值的破爛,要是將其轉賣給朝鮮或者大明,相信這兩國肯定都會對此很感興趣。孫丙將現場繳獲的火槍全部打包運回,相信日後驗明其來源之後轉賣出去,所獲的收益也能稍稍補貼一下這次行動消耗的軍費。
由於撤退路線是在山林中行進,加之繳獲的馬匹數量有限,所以行軍的速度其實要較逃回清軍大營的巴亞諾慢得多。
在火槍隊原本駐紮的這處清軍大營坐鎮的將領是武英郡王阿濟格,雖然這幾年下來,他對陣海漢的戰績並不理想,但作爲清軍高層將領中爲數不多與海漢軍有豐富交手經驗的人,他仍然得到了皇太極的充分信任,讓他作爲主將坐鎮金州堡壘防線後方的兩處大營之一。
阿濟格在海漢軍手底下吃過大虧,自然很清楚火槍火炮的厲害之處,所以他也是在軍中推行火器戰法的支持者之一,但他並不贊同將漢軍旗的火器部隊擴大編制規模,而是建議以滿人爲班底,組建更爲“純血”的火器部隊。
不過說來容易做起來難,想要組建一支火器部隊並非易事,光是武器來源問題,就讓清軍一直難以解決。雖然通過引入漢人工匠已經能夠自行製造槍炮,但產能和質量都不甚理想,特別是在海漢軍這個強敵的對照之下,更是顯得清國自制的武器不堪用。
其次便是火器部隊的戰術問題,雖然漢軍旗中有一幫當初投靠後金的前明軍軍官可以傳授相關的技戰術,但在阿濟格看來,他們所掌握的戰術實在不夠先進,明軍當初就連清軍都打不過,又怎能指望用他們的戰術去打敗比清軍更爲強大的海漢軍。
而西班牙軍官巴亞諾的到來,無疑是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困擾清軍許久的問題。他帶來的武器和戰術都較清軍目前的水準高出不少,阿濟格甚至覺得西班牙人傳授的東西與海漢軍的戰法有不少相似之處,而這纔是清軍應該走的發展路線。
不過西班牙人着實吝嗇,送來的火槍連一個牛錄的人馬都武裝不了,而下一批武器何時會送來更是遙遙無期,哪怕清國願意高價購入,西班牙人也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這一點讓包括阿濟格在內的清軍將領都非常失望,甚至一度認爲這條路也走不通,頂多也就只是能訓練出一批比較瞭解火器戰法的指揮官罷了。
按照西班牙人和牽線搭橋的中間人的說法,他們費了這麼多的事跑了這麼遠的路,以軍事援助的名義向清國提供武器和人員培訓,目的便是要與清國南北遙相呼應,一同對海漢實施軍事打擊。但阿濟格所不解的是,既然是做出這麼大的陣仗,那爲何不多向清國供應多一點的武器,或者乾脆就在清國建起製造武器的工坊,以便清軍能夠在段時間內擴大火器部隊的規模。哪怕清國已經很明確地向對方表示了可以重金購買武器或者製造技術,對方卻依然不肯鬆口。
阿濟格並不瞭解西班牙人的苦處,也沒有人會告訴他,西班牙人在年頭上吃了一場大敗仗,連殖民地首府都讓海漢人給佔了,目前根本就沒有大規模出售軍火的能力。但這樣一來,他對這個合作項目的熱情也是大打折扣,難以認同合作對象的做法。
直到火槍隊在伏擊行動中大獲全勝,成功打掉了海漢軍的騎兵巡邏隊,才讓清軍高層重新意識到了依靠這個合作項目其實有戰勝海漢軍的可能。於是重獲關注的這支隊伍纔再次得到了更多的資源,投入了更多的人力成立了後備隊,並且給巴亞諾提供了更爲優厚的個人待遇。
但阿濟格萬萬想不到,被寄予厚望的巴亞諾卻是一時興起安排了遠離大營的訓練活動,因而導致了這支剛剛有了起色的火槍隊在突如其來的打擊中幾乎完全覆滅。
巴亞諾帶着殘餘的部屬急急忙忙逃回大營之後,沒有先去見阿濟格,而是連比帶畫地讓人去將另一名翻譯找來,否則他根本就沒法與阿濟格進行溝通。還好中間人留了兩名翻譯在遼東,否則今天那名翻譯死在海漢軍槍下之後,巴亞諾就只能當個會說話的啞巴了。
阿濟格還尋思這巴亞諾回營的時間比預計要早得多,明明之前申請外出拉練的時候是預計花費一整天的時間,這纔剛過午時不久就溜回來了。但他還沒來得及過問訓練成果,便聽到了對方帶回來的噩耗。
“海漢軍竟然摸到這邊來了!”阿濟格聽完之後立刻就坐不住了:“傳我命令,讓額爾赫、額騰伊集合隊伍,準備出發!”
阿濟格立刻便點了兩個甲喇的兵馬,打算要去清剿這一支膽大包天的海漢軍。火槍隊遇襲的地方可不是海漢軍慣常活動的範圍,膽敢在堡壘防線和清軍大營之間的區域出沒,看樣子這支海漢軍也是安了心來搞事的。
不過阿濟格點完兵之後,倒也沒有衝動行事,而是再次向巴亞諾詢問交戰的細節,重點便是對方的兵力規模和武器配備狀況。
當聽巴亞諾提到這支海漢軍所使用的武器是連發步槍時,阿濟格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已經跟海漢軍打了兩三年的交道,自然知道這是海漢軍中幾支精銳部隊纔有資格裝備的高級火槍。按照自己所掌握的情報,列裝這種連發步槍的海漢部隊最近應該都駐紮在朝鮮國,而金州這邊並無這幾支部隊活動的蹤跡,怎地突然就出現在了己方的防線後方。
阿濟格的第一反應同樣沒有考慮到這支海漢軍的目標是巴亞諾的火槍隊,而是認爲其出現的地點或許與其任務有關,比如說從後方對堡壘防線發動襲擊,破壞現有的防禦據點等等。畢竟巴亞諾帶隊去拉練也僅僅只是兩天前才定下來的事情,而且提前知道這個安排的人極少,不太可能有人向海漢出賣火槍隊的行蹤。
這倒並非是海漢軍安排了誤導清軍的措施,實在沒人能夠想到海漢軍已經在這附近潛伏了大半個月的時間。會在那處山坳裡動手,並不是偶然撞上了巴亞諾的火槍隊,而是在經過長時間的監視觀察並掌控其行動規律之後發起的一次突襲。
時間、地點、環境,對孫丙的隊伍來說都是最佳行動時機,但對於信息不對稱的清軍來說,這場戰鬥更像是一種突發事件,並沒有把這個事情往更深層的方向去考慮。
但無論如何,阿濟格不能坐視一支海漢軍在這個區域內爲所欲爲之後還能全身而退。哪怕對方是號稱海漢王牌軍的那支可怕部隊,清軍此時也必須得果斷出擊。如果能夠在此之後重創對方,甚至是殲滅這支海漢軍,那己方這支火槍隊也不算白白損失了。
不過這個時候又有一個新的問題,這支海漢軍在戰鬥結束之後顯然不可能繼續留在原地等清軍來剿,那麼他們接下來將會去往哪個方向?阿濟格望向了地圖,這必須要依託於本地的地理環境來作出判斷了。
發生戰鬥的位置,往北是阿濟格所在的清軍大營,往南往東都是大海,如果海漢軍繼續往西南內陸方向行進,便是清軍控制下的大黑山堡壘防線。這些主要的軍事地標,對海漢軍肯定不是什麼秘密,畢竟雙方交手的時間已經很長,從戰俘口中很容易瞭解到這些基本的信息。
如果對方要繼續在在這一區域逗留,那要嘛往內陸行進,要嘛退回海岸邊的山林中。第一種選擇無疑是在刀尖上跳舞,因爲這裡已經沒有太多能讓他們隱藏行跡的地方,一旦被發現就會遭受堡壘防線和清軍大營兩處駐軍的夾攻,那樣的話他們極有可能連脫身的機會都沒有,而阿濟格並不認爲海漢軍的指揮官會犯下這樣的低級錯誤。
阿濟格認爲對方既然已經現身,估計就不會再冒然往內陸走了,只可能先退回山林中隱蔽,甚至直接回到海上去。這樣看來,倒是藏身金石灘附近這片山林的可能性最大。但要封鎖並搜索這麼大的一片山林,再考慮到對方所表現出的戰鬥力水平,估計兩個甲喇的兵力還有點吃緊。
阿濟格爲求穩妥,便又下令再追加兩個甲喇的兵力,並派人通知堡壘防線,讓那邊的駐軍也要對進入內陸地區的通道嚴加監控,謹防讓海漢軍混進了大黑山潛伏下來。雖然這種可能性不是太大,但對方既然都敢摸到大營附近來了,那誰也不敢打包票海漢軍後續是否還有更爲大膽的行動。
大營距離金石灘海岸的山林非常近,倒是不用多做準備,清軍士兵拿上武器便可立刻出發,所以集結部隊的速度也很快。孫丙的部隊還在山林間跋涉的時候,清軍這邊率先集結完畢的第一個牛錄已經跨出了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