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的伙食水平遠遠不及海漢軍,在野外作戰時基本上就是炒米炒麪加上醃肉,如果有條件吃熱食,那再就近摘點野菜囫圇煮一煮。不過因爲這支部隊的性質和人員組成都比較特殊,所以待遇也要較普通部隊稍好一些——至少能享用到比較新鮮的肉。
隊伍裡運載輜重物資的兩輛馬車上除了彈藥之外,還裝有幾大籮筐的食材,甚至還配了兩名廚子跟隨隊伍行動,以便讓火槍隊能夠專心訓練,不用爲這些瑣事分神。
清軍這個埋鍋造飯的場景落在孫丙眼裡,那可就是絕佳的動手機會了。在進食的時候,這些清軍肯定會放下他們手中的武器,而抓住這個時機發動攻勢,對方猝不及防之下還很難立刻展開反擊,這樣陸戰隊或許便能一擊得手,打掉清軍的這支火槍隊。
不過孫丙沒有立刻下達戰鬥命令,而是先派出傳令兵趕回臨時基地,讓留守人員儘快通知海上戰船到預定撤退地點接應。這邊只要一動手,必定動靜不小,這裡雖然已經遠離清軍大營,但也仍在敵控區之內,不管戰鬥勝負結果如何,陸戰隊都需要在最短時間內撤出此地,否則清軍一旦展開大規模反撲,他們要是沒能及時撤出可就麻煩了。
這也是王湯姆在他出發之前特地叮囑過的一點,不管遇到什麼樣的狀況,都要先考慮爲部隊留下一條退路。畢竟這是一次以敵後偵察爲目的的行動,並不需要他們在行動中跟敵軍死拼到底,帶回有價值的信息纔是第一要務——當然要是能順便打掉敵軍的火槍隊,或是抓到幾個活口,那就最好不過了。
先將退路佈置好之後,孫丙纔開始調派人手部署戰術,準備接下來動手碰一碰這支看起來還不是太老練的清軍火槍隊。
從臨時基地調來援兵之後,孫丙的人馬跟山下的清軍人數基本相當,不過雙方的武器性能和作戰經驗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加之以有心算無心,孫丙有極大的把握能夠擊敗山下的對手。不過是否能夠擒獲王湯姆要求的外國教官,那可能就得看運氣了。
孫丙將人手分作了三股,自己坐鎮中軍指揮,左右兩翼負責實施包抄合圍。雖然兵力有限,但只要能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也照樣能有漂亮的戰術配合。
巴亞諾的飲食習慣與本地人有着比較大的差異,他喜歡吃海鮮、牛肉、麪包之類的食物,以及烹飪過程中所加入的那些天然香料。清軍高層倒是對他的這些飲食習慣給予了一定的照顧,除了沒法弄到那些產自南方熱帶地區的香料之外,其他的食材倒是基本上都能保證報應。甚至就連海鮮也有,早就被封鎖海岸片帆不得出海的清軍,也還是想方設法從海岸上挖來一些蝦蟹貝類給湊合一下。
處理這些細節雖然有點麻煩,但考慮到巴亞諾這種特殊教官的稀缺,清軍還是希望能儘可能地滿足他的個人需求,這樣才能讓他將真本領傳授下來。
巴亞諾今天這一頓野餐的內容是海鮮焗飯加上一塊烤牛排,這也是他個人最喜歡的搭配。不過因爲野外條件簡陋,這做出來的口味自然是與平時在大營裡吃到的有點差距。但巴亞諾倒是覺得挺好,能在野外環境吃到這樣的正餐,對他而言也是一種很新鮮的體驗了。相較於在菲律賓的時候被人呼來喚去,能在清國享受人上人的待遇似乎也還不錯——如果不用天天對着這幫蠢得跟木頭一樣的清兵就更好了。
巴亞諾正吃得開心的時候,突然聽到有手下士兵大叫起來,接着便開始出現了騷動。巴亞諾還沒來得及詢問,旁邊的翻譯已經戰戰兢兢地主動提醒他:“大人,有敵襲!”
巴亞諾趕緊丟掉手裡的刀叉站起身來,朝發生騷動的方向望過去,便看到那邊的山林中影影綽綽,似乎有不少人正在其間快速行進。
據巴亞諾所知,清軍一貫都不會安排野外拉練這類訓練內容,而且入冬之後更是連外出都減少了很多。除了換防之外,極少會有成建制的部隊離開大營外出,更別說往山林裡鑽了。但要說有敵人出現在這裡,巴亞諾卻是有些疑惑,從南邊穿過堡壘防線是不太可能會發生的狀況,那便應該是從海上來的了。而能從海上向這一地區投送兵力的,似乎也就只有海漢一家了。
想到這一節,巴亞諾頓時心頭一寒,他跟海漢軍打過交道,心知這個對手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敢在此時此地登陸,必然是要採取某些比較大的行動了。巴亞諾此時仍未意識到,敵人在此時此地出現,其實是針對他和他指揮的這支火槍隊而來。
但就在他猶豫不定這片刻時間裡,山林間的敵人已經到了近處,並且在現身的同時就開槍對清軍進行射擊。
對面一開火,巴亞諾便立刻感受到了熟悉的味道——年初的時候在馬尼拉與海漢軍交戰,對方的火力就是如此的密集而強大!
海軍陸戰隊所裝備的七連發步槍在射擊頻率上遠勝同時代的火槍,幾乎是在頃刻間便以密集的火力撕裂了正試圖集結的清軍。
清軍雖然也有武器,但偏偏這個時候絕大多數人都正在進食,根本就來不及拿起自己的武器。而訓練暫停期間,清兵當然不可能把這些步槍裝填上彈藥擺在旁邊,所以當他們意識到是敵軍來襲,打算拿起武器反擊的時候,卻因爲需要裝填彈藥而失去了最寶貴的時機。
當海漢軍進行第一輪射擊的時候,清兵只有少數人已經拿起了自己的武器,但也還根本沒來得及裝上彈藥。而且他們身上的棉甲和輕鐵甲因爲吃飯也都暫時取了下來,很多人身上就是一件皮襖,這在火槍射擊之下起不到絲毫的防護作用,幾乎是在槍聲響起的同時便已經倒下了十數人。
巴亞諾大叫集合,但他赫然發現就這麼一愣神的工夫,那翻譯居然就沒了蹤影,一回頭看到那傢伙竟然已經翻上了馬背打算溜之大吉了。
巴亞諾自然不會讓這傢伙溜走,三步並作兩步趕過去,一把抓住這傢伙胳膊,便將他從馬背上拽了下來。這翻譯心知自己無法單獨離開,連忙勸道:“大人速速走避,這海漢軍是打不過的!”
巴亞諾怒道:“你要敢逃我就斃了你!快替我下令,讓士兵們朝西北方向集結!”
就這麼耽擱了片刻,已經又有十餘人被海漢軍的步槍子彈撂倒,待那翻譯扯着嗓子向清兵傳達巴彥諾的命令時,連左右兩翼的合擊都已經到位了。而交叉火力一形成,那接下來就是對這些清兵實施單方面的剿殺了。
清兵也終於意識到他們已經無法使用火槍來對敵人展開反擊了,不過除了火槍之外,他們還按照清軍的傳統,另行攜有自己慣用的武器,馬刀、弓箭、鐵槌、短矛,在這一刻紛紛被重新啓用。
不過這些冷兵器大部分都只能近戰,想要跟陸戰隊掰一掰手腕卻遠遠不夠,更像是一種絕望之下的掙扎。他們甚至根本就無法衝到一個能夠發揮武器威力的交戰距離上,就已經紛紛倒在了彈雨之中。
在這種一邊倒的交戰局面下,清兵的折損速度非常快,每一輪槍聲響起便會有數人倒地不起。巴亞諾下達的指令還沒得到執行,他手下的兵力就已經少了三分之一左右。
而這個時候好勇鬥狠的清兵已經殺紅了眼,即便一部分人聽到了翻譯的喊話,也不願再退下來使用那派不上用場的燒火棍了。
巴亞諾也算是實戰經驗比較豐富的軍人,一看這局勢已經不可能翻盤,再耽擱下去全部都得交代在這裡。爲今之計也只能趕緊撤離,趕回大營去搬救兵,或許還能有希望將這些海漢兵截殺在岸上。
然而當這翻譯再次用大嗓門傳達巴亞諾的命令時,卻招來了一通集火,瞬間就被打成了馬蜂窩。
孫丙可是一直都盯着清兵陣中的那名外國教官,通過多日觀察,他也早就知道這外國教官下達命令需要通過翻譯來進行,在找準翻譯的位置之後,他便果斷下令集火幹掉翻譯。這樣一來,對方的指揮體系立刻就會被破壞,外國教官無法向清兵下達明確的命令,那對方基本上就沒法再組織起像樣的反擊了。
巴亞諾一見翻譯死於非命,當即便感覺到了危險正朝自己襲來,這個時候他意識到自己無法力挽狂瀾,立刻便做出了選擇。
“我們走!”巴亞諾用上了自己爲數不多會說的滿語,向身邊的幾名巴牙喇戰士下達了命令。
這些巴牙喇戰士直接向皇太極效命,皇太極讓他們保護巴亞諾並聽從巴亞諾的指揮,他們就會無條件地照辦。即便是當下這種混亂狀況,這幾名巴牙喇戰士既沒有參與戰鬥,也沒有慌忙逃走,而是繼續待在巴亞諾身邊,履行自己的護衛職責。
儘管他們可能並不認同巴亞諾在這個時候放棄抵抗選擇撤離的做法,但既然這是巴亞諾的命令,他們還是會遵令照辦。只要能讓巴亞諾安然脫身,那麼他們的職責也算是盡到了,至於其他人的生死,那並不是他們需要承擔的責任。
當下便有人牽過巴亞諾的坐騎,要護他乘馬撤離。不過他們的動向也同樣處在孫丙的觀察範圍內,見其準備要撤,孫丙也顧不得王湯姆要求他活捉外國教官了,當即便命令開火打掉對方。
孫丙的想法很實際,只要幹掉這個外國人,清軍一時半會大概也找不到另一名教官來接手,畢竟西班牙人的殖民地在遙遠的南海,等這邊的消息傳回南海,再讓那邊派人過來,估計三五個月就過去了。就算因此而導致線索中斷,但至少可以拖慢清軍訓練火槍兵的速度,所以在不能活捉這傢伙的時候,果斷將其幹掉也不失爲一種對海漢有利的處理方式。
不過當下的場面混亂,孫丙下達的指令也只能由他指揮的中路人馬來執行,加之士兵們辨識目標又花費了一點時間,開火的時候巴亞諾已經策馬開始逃跑了,一陣亂槍打過去,倒是把隨他撤離的巴牙喇兵從馬背上打下來兩個。孫丙自己也開了兩槍,但全都打在了空處。
陸戰隊這步槍的有效殺傷距離至少在百丈以上,但能保證命中率的射擊距離卻僅有這個數據的三分之一左右,超出這個距離就屬於隨緣命中了。而巴亞諾騎馬逃生,就使得這個距離被迅速拉開,而射擊移動靶這個技能極難練成,即便是帶隊的孫丙也未能完全掌握,放了兩記空槍之後,巴亞諾便已經逃出了他能瞄準的範圍了。
孫丙知道此人逃掉之後必有後患,但問題是他現在還必須先清理眼前的亂局,沒法立刻展開追擊。而巴亞諾帶頭逃走之後,剩下的清兵也意識到事不可爲,當下便各自翻身上馬打算跟着往外逃。不過這時候剩下的目標已經不多,陸戰隊很快就對爲數不多的殘餘清兵實施了集火打擊,成功趁亂逃出去的,也不過就十來個人罷了。
這個時候擺在孫丙面前有兩種選擇,場中還有許多戰馬,他可以下令騎馬追擊,也可以在清場之後按照原計劃撤到海上以策安全。
孫丙想了一下,還是選擇了後者。騎馬追擊的風險實在太大,如果能打掉那個外國教官固然是能錦上添花,但要是沒能追上,反而會耽擱了自己的撤離時間,到時候這隊人被困在陸上,那可就什麼消息都沒法帶回去了。既然上司說了以收集情報爲先,那就得保證成功離開此地。
陸戰隊很快就完成了對戰場的打掃,對傷勢較重的清兵直接補刀了事,然後牽了幾匹戰馬馱着俘虜和繳獲的槍支,迅速從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