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魔都

1270年,9月13日,上海鎮,浦東商站。

“啊,這不是張兄弟嗎?這次又帶來不少人啊。”

“哈哈,都是族裡鄉里的弟兄鄉親,家裡造了災,幫襯他們一把,也帶他們見見世面。”

“好嘞,今天人多,你們先領了牌子排着,登記好了等上半個月就能上船了。”

“知道知道,規矩都懂得呢,我這就去了。”

“好,慢走!”

浦東商站的“人市”外,兩名熟人相遇了。

其中一人穿着時興的長款風衣,看上去是沾染了東海風俗的商人,另一人則是傳統的打扮。後者帶着十多名面黃肌瘦農民,他們神情看上去都懵懵憧憧的,好奇而恐懼地打量着商站附近的高大建築、整潔街道和遠處的入雲大船。

兩人隨意寒暄了一陣,便分道揚鑣了,一人帶着農民們進入了院子裡,另一人則腳步飛快地走開了——這就與一般城市中閒適的市民完全不同,是快節奏的大城市中特有的現象。

隨着大中華地區的經濟發展,上海這處應許之地的區位優勢也越來越明顯地發揮出來。從北承接東海國的技術文化輸入,從南購入來自異域的奇珍異寶,從西沿着長江這條黃金水道輸入物資,從東邊盛產金銀的日本輸入貴金屬,再加上本身所在的江南地區也是當今世界上GDP最高的單一區域,想不發達都難。

現在的上海港,商船雲集,高樓密佈,已經很有點大都會的味道了,風頭甚至蓋過了開發更早的崇明島,成爲江口首屈一指的商業港口。

這處港口,不僅有天量的貨幣和商品彙聚過來,也有大量的人口向這裡聚集。

這所謂的“人市”,實際上是“上海浦東職業介紹所”,是東海商站開辦的撮合僱員和僱主的正規機構。當年這裡新開的時候,是叫“人力資源市場”的,結果傳着傳着就成了“人市”這麼個驚悚的名字,後來趕緊給改了名。不過爲時已晚矣,人市之名已經臭名遠播了。

其實也大差不差,現在的初級商業社會中很少有自由職業者,大多數人都是終身就業的,也不怎麼需要介紹工作。而這個職業介紹所,更多的是專業的“中介”憑藉自己的信譽從家鄉招募來工人,然後“介紹”給需要用工的單位並收取一筆“介紹費”,和販賣也相差無幾了。

這些需要用工的單位,絕大多數有着或多或少的東海背景。有的是東海國的企業招募工人,有的是海商招募海員,有的是東海國的海外自治領招募移民,甚至還有勞工部親自下場,招徠前往本土的移民的,不過條件也苛刻許多。

這些單位的用人需求極其旺盛,幾乎是有多少收多少,不過要是換了十年前,他們就是把前景吹出天來,也忽悠不到多少人出海。是因爲在這十年裡,以報紙爲代表的新興媒體不斷鼓吹海外的富庶,同時又不斷有發了財的冒險客返鄉現身說法,口耳相傳下在民間建立了影響力,現在纔能有這麼多人“應聘”,甚至形成了一個產業,每年足可輸出以萬計的移民。

這些移民與外國移民混合在一起,前往東海本土或各海外領,成爲年入數十銀元的城市工人或坐擁數百畝地的富農,也將華夏文明和東海影響力牢牢地傳播了出去。

當然,歸根結底,還是因爲江南地區的人口密度過大,富庶的表象下有着大量貧困人口,才提供了足夠的人力資源。這一現象的存在,本身就說明了資源配置的不平衡,東海人把這些移民調運出去,無疑對東海、對移民、對華夏文明都是有利的,可謂三贏。然而,這種三贏的事情也不可避免地侵犯了一部分人的利益,同時引發了更多持傳統觀念的人的不滿。

“哼,北風一起,今年不知道又有多少百姓被運出海去。天殺的,東海人真是造孽,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

街另一邊的茶樓上,一名老士紳看着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羣,憤憤不平地如此說道。

實際上他並非東海體系下的受害者,反而是受益者。他家是上海鎮的原住民,浦東商站設立之後,他們藉着東風在附近開了茶樓,並且把自己種的瓜果蔬菜拿來販賣,獲利頗豐,日子比以前是舒服多了。不過由於階級身份和傳統觀念是一時改變不了的,所以這名老者依然對東海人的種種倒行逆施之舉很是看不慣。

傳統觀念裡,真正的財富一是土地,二就是人口了。不管佃戶在他們手底下活得多麼慘,但只要有人在,多少就能交上去一點租子,而把人僱走了,無疑就是強奪他們的財富了。

當年北條家因爲東海人招募移民的舉動憤而鎖國,其實江南士紳對此的態度也差不多,只不過這幾年東海國風頭正勁,似乎朝中有人的樣子,而另一方面大量收購棉花生絲又彌補了他們的收益,所以沒有形成成規模的反抗。

不過到了現在,隨着招募移民的力度指數級增長,規模已經擴大到了一個令人無法無視的程度,反對的聲浪就再也壓不住了……諷刺的是,東海人一手推廣起來的報紙媒體反而助長了這一點,畢竟寫報看報的大部分都是江南讀書人,而這些人也是舊體制的主要受益者,縱使媒體是新的,也改變不了舊的思路啊。

老士紳對面的另一名老士紳聽了他的抱怨,也感同身受地說道:“是啊,現在我家的租子都從一石降到八斗了,實在是沒辦法,不降的話,那些刁民不就進城去扛活了?哼,這些奸商大發其財,背後卻是民生困頓,着實可惡!本來士民工商,商居其末,各司其職,社稷才能穩穩當當的,可現在都成什麼樣了?商人都爬到頭上去了!”

“說的有理!之前《清流》上寶齋先生呼籲禁民入城,你可讀了沒有?”

“讀了,讀了,真是雄文吶。不過可惜,總有一幫後生宵小不識擡舉,拿着些粗俗邪書鼓吹‘自由貿易’,世風日下,可悲可嘆。”

“呵,他們不過是賺了點快錢,就不知道自己姓甚了,想着擺脫規矩約束了。什麼自由貿易啊,不過是無法無天罷了。那哪裡是賺錢?是掘祖宗的根啊!我們這些老人好心規勸,還被他們罵個食古不化——”

“嘟!”

一聲清脆的汽笛突然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兩人下意識往窗外望去,只見不遠處的黃埔塘上一艘冒着黑煙的小艇正拖着一艘大海船停泊到碼頭上。

兩人不禁又搖頭嘆氣起來:“看,如此炸響,如此黑煙,這得壞多少風水?真是坑人啊。想當年的上海多麼安靜祥和?現在硬生生被變成了一處妖邪亂舞的魔窟!”

……

與此同時,臨安。

“重農之重,在於使農富,而非使農貧;在於使耕者富,而非使有者富……”

西湖西岸,奢華的園林“後樂園”中,賈似道正襟危坐在一張紅木大桌之後,面色不愉地讀着一篇《勸農新書》。

該文由一名在行在候選的承議郎柳安所著,實際上賈似道並非第一次讀到了,之前柳安就曾呈於他看。不過當時賈似道沒怎麼在意,直到後來柳安把他投稿到《江南新聞》,並在這個大報上刊登出來、引發了熱議,賈似道才重新把它翻出來看。

重農抑商一向是中國封建王朝的傳統,因爲以他們落後的經濟觀念來看,只有農業纔是真正創造財富的根本,而商業只會惑亂人心。不過對於宋朝尤其是南遷之後的臨安朝廷來說,並不怎麼看中這一點,反而要依仗商業帶來的鉅額稅收來維持政權,所以是不抑商的。只不過,畢竟這是千年傳統,形成了一種政治正確,不管實際上是怎麼幹的,口頭上總是要表明自己重視農耕勝過財富的。

而近年來,江南輿論界竟然重新興起了一股“重農抑商”的風潮,主張管制商業,重新回到土地-農業這一封建社會的根本上去。

之所以有這麼一股開倒車的風潮,實際上是對另一股“重商”風潮進行的反擊。來自東海國的一系列經濟學、金融學和社會學知識傳入江南之後,一部分知識分子在被它們的高深和邏輯性折服的同時,也發現這套思想極爲契合自身的利益——他們往往是有着經商傳統的家族,想要的不就是賺更多錢、受更少的管制嗎?現在有一套完善的理論說他們的想法完全是正確的、利國利民的,這怎麼能不被他們認可並吹捧呢?這便是所謂的重商風潮了。

而在東海商社的帶動下,這個稚嫩的商業階層在這些年來越發壯大,聲音也就越來越宏亮。但相應的,有人受益,必然也就有人會因此而受損,最直接的損失就是在人口上——新興的商人把佃戶都僱走了,不就沒那麼多人願意拿出五成乃至七成的收成來租佃他們的土地了?這些利益受損的階層,也就是傳統的士大夫階層,他們雖然利益受損,但嘴皮子可不會受損,自然就搬出傳統的重農論來,與新興商業階層打嘴仗了。

不過,這篇《勸農新書》之所以引發了熱議,不是因爲它契合重農派的立場,恰恰相反,它是站在重商派的立場上。文中,柳安指出所謂“重農”,重點不應該是把人困在土地上,而是應該讓農民有更多的產出,而傳統士大夫的租佃經濟非但沒有讓土地產出更多的東西,反而還抑制了農業潛力。此文一出,立刻成爲重商派手上的有力武器,沉重地打擊了重農派的氣焰,柳安本人也因此聲望日隆。

賈似道看完這篇文章之後,臉色更加陰沉下來,下意識地轉頭看向了桌邊的三本書,也就是著名的來自東海國的《國富論》《錢鈔論》《銀行學》三件套。這三本書深入淺出、邏輯嚴密地介紹了經濟學理念,並且有巨大的實用性,因此傳入之後引發了熱烈的反響,賈似道自然也備了幾份。看過之後,他確實認爲這裡面講的很有道理,但也因此產生了深深的憂慮乃至惱怒——如果它們是對的,那豈不就是說我的諸多新政都是錯的了?

他自然能看出,柳安寫的這篇文章,是深受這三本書影響的。也正是因此,他才更加的惱怒,因爲雙方爭論到現在,其實已經有點變味了——重商派明裡暗裡的總是在揶揄和反對執政的賈似道,而重農派反倒支持他,這兩派的爭論,已經有了濃厚的朝堂黨爭的味道。而現在柳安作爲候選官員卻旗幟鮮明的反對他,這是不想幹了啊!

“蛐蛐,蛐蛐……”

正在這時,書房左側突然傳來一陣蟋蟀叫聲,不過卻不是真的蟋蟀,而是京東商城出品的一臺報時落地鍾。現在整點時分,一隻惟妙惟肖的黑頭將軍從鍾匣中探出頭來,鳴叫了十聲,又縮了回去。

賈似道被聲音吸引,看了過去。

這檯鐘是前年他大壽時狄柳蔭送來的賀禮,因他篤愛蟋蟀而把報時的鴿子換成了蟋蟀的形象,本來他對其愛不釋手,但現在看着卻有些煩躁——又是東海人的東西!

本來,他與東海人是相當密切的合作伙伴。雙方一個在內一個在外,各取所需,互通有無,互相吹捧,逢年過節送點禮物過來,朝廷有什麼賞賜三七分賬,多麼愉快啊!

不過自從世祖去世,當今官家即位後屁事不關終天在後宮廝混,賈似道真正大權獨攬,也真正擔起了一個王朝的擔子,雙方之間就出現了越來越深的裂痕。

而這兩年來,他們肆無忌憚地從江南掠奪人口,今年更是大肆搶購糧食,這更嚴重降低了朝堂上對他們的觀感,不知道引發了多少彈劾,甚至都有人叫着要給東海國主除爵了。當然,賈似道頭腦清醒,沒有立刻去捅這個馬蜂窩,只是私下裡送信給狄柳蔭,讓他們收斂點。不過他們毫不領情,口上說着好好好,手上卻依然我行我素,實在可惡!

現在這場輿論風波的背後,顯然同樣有着東海人的影子,他們支持重商派搬弄是非,定然是想着自己也擴大在南朝的行動權力。而這會不會削弱朝廷權威、動搖他賈太師的地位,很明顯他們是不在乎的。

雖然東海商社依然每年給他輸送不少利益,定期還送些新鮮禮物,但現在賈似道已經不看重那些了,反而那些來自五湖四海的異域禮品讓他有點恐懼——這些泰西貨、波斯貨、天竺貨、南洋貨東海人都能不重樣地搞到,他們的勢力到底擴張到多遠了?長此以往,會不會勢大難制,成爲又一個金、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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