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3年,癸亥,南宋祥慶元年,蒙古中統四年,東海商社登陸第九年。
2月4日,驚蟄15日,慶元府,四海商會。
四海商會照壁上的巨幅繪畫,已經從原先趙阿洛所繪的《四海揚帆圖》換成了文天祥原創的《清河之盟》,以彰顯“我大宋”和東海國的赫赫武功。
畫上,巨大的東海號一角和遠處的清河、泰山景觀相得益彰,席中諸人的形象活靈活現,給觀衆帶去了深深的美感震撼和油然而生的民族自豪感。
與之前所有的“東海派”寫實主義大作一樣,這副《清河之盟》向公衆公開後,也引發了臨摹的狂潮,文天祥也開始作爲一個畫家而聲名鵲起。現在掛在牆上的一件放大的仿品,類似的仿品正在京東商城熱銷,真品幅面不大,已經被皇宮鄭重地珍藏起來了。
壬戌大戰的勝利,給南宋人民帶來了極大的振奮和自信心,一時間,街頭巷尾盡是談論戰爭、新式火器和藩鎮大分封諸事的市民們。不過,熱度一過,還是該幹嘛幹嘛,朝廷多了京東路的地盤,能讓我多吃二兩肉嗎?
呃,說不定還真能。
戰勝之後,金銀價格一反常態開始走低,會子的匯率也穩定了下來。這是因爲之前大戶擔憂戰局而開始購入易攜帶的金銀避險,戰後局勢平穩,自然就將其釋出以換取更有利可圖的資產,總體來看,經濟是大大地向好。
果不其然,一有什麼風吹草動,最敏感的就是商人們,而對接下來的事態更加關注的,還是往來南北兩地的商人們。仗打完了,北方的市場什麼時候能恢復?濟南東平滕國都是大宋的地盤了,我們能不能去插一腳?清河之盟裡說和北朝五口通商,什麼時候作數?東海國說要稅制改革,到底是怎麼個改法?
作爲整個華夏地區消息最靈通的地方之二,四海商會在這些歲月裡也如吹雪球一般快速膨脹,來往的商人一日多於一日,周遭的房價猛漲,高峰期交通經常堵塞,商會股東逐日增多,股票價格也水漲船高起來。
即使是正月下旬皇帝大行,熱度也沒受多大影響,只是象徵性撤了擺設掛了白布出來罷了。宋承唐制,皇帝死後不禁民間嫁娶、吃肉喝酒等等,只有一個短暫的暫停娛樂活動的日子,還不許隨便哭,所以民間只要象徵性表現一下就可以了。
不過,經過一場剛剛完成的大勝,還是有不少人頗爲懷念大行皇帝的。
今日的四海商會,也是一如既往的熱鬧,天亮還沒多久,大廳內就已經喧鬧起來了。
不過,在喧鬧的大廳背後,東海商社專屬的大院中,四海商會幕後的大佬,魏萬程和林大力兩人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對着喝着茶,不時看向東邊的窗外,似乎在等着什麼。
不久後,窗外突然人影一閃,然後門就敲響了。魏萬程一把跳起來去拉開了門,急切地問道:“怎麼,來了?吳子力呢?”
門外人是一個來自本土的年輕商會工作人員,此時臉上掛滿了興奮,指手畫腳地說道:“來了,來了,好大的船!吳東家不想回來,只差了我來知會兩位東家……”
魏萬程笑罵了一句“這個渾蛋”,便招呼上林大力,興沖沖地朝碼頭方向去了。出門後連車都沒乘,因爲這早高峰這麼堵,還是走路比較快。
三人氣喘吁吁地趕到海邊的時候,碼頭邊已經站滿了圍觀人羣,都伸長了脖子看着遠處的海面,不時發出驚呼聲。
“嗚……!”
海上傳來了一聲低沉的長號,人羣不禁驚動了起來,商會小夥子趁機帶着兩位胖東家朝薄弱處擠了進去。“讓讓,讓讓,誒……誰的荷包丟了?”
聽聞“荷包丟了”,不少人立刻低頭察看起來。趁人羣騷動的時候,三人藉機擠了進去,然後就看到了此生難忘的景象。
在撲面而來的清冷海風中,在初生的旭日映照之下,兩艘如小山一般高大的的鉅艦,正張着高聳如雲的紅白兩色海翼帆,乘風破浪朝這邊駛來。她們高不知道有幾十米高,長不知有幾十米長,兩側紅漆塗飾帶中密佈的炮窗更是給人帶來的極強的壓迫感。但奇怪的是在這壓迫感之下,流暢的船身線條、尖銳的艏部、平整的甲板和鮮明的紅白主色調塗裝構成了一幅完美和諧的景象,又讓觀衆不禁發出感慨:太美了!
三人看出了神,都忘了去尋找之前就等在這的吳子力和李濤,就連一向冷血的林大力都大張着嘴:“這,這真是我們的船?之前看圖的時候還沒什麼感覺,看到實物竟是這麼震撼……這,這就是一棟移動的公寓樓啊!”
兩艘鉅艦越來越近,遲疑間已經幾乎衝到了眼前,然後開始降帆減速,慢慢向碼頭靠過來。船體雖大,但是在海翼帆的支持下,移轉騰挪起來毫不費力,靈活地在望海鎮港外的海面上移動着,直到臨近碼頭的時候,不確定水文如何,才放下幾艘小船,在它們的指引下停靠過來。
三人趕緊趁機上前找到同樣被震住的吳子力和李濤二人,然後向碼頭奔去。
一段時間後,爲首的一艘鉅艦首先停到了泊位上,韓鬆從上面探出頭來,看到了江南工作組的幾人,笑道:“如何?這便是我們的寶貝,最新的烈焰級,‘逐日’和‘追雲’!”
……
“烈焰級”巡航艦,就是之前闊馬造船廠一直神神秘秘藏着掖着的“項目A”,如今終於展露真容了。
這個項目立項其實相當早,早在星火級量產之後沒多久,海洋部諸人就開始謀劃下一代主力戰艦了。畢竟,說白了星火級只不過是強在帆裝和火炮上,船體設計得很一般,初期用用還湊合,但遲早是要升級到更大更先進的平臺上去的。
當然,早期人多嘴雜,不光海洋部的人整天做夢,其它部門的人也常來湊熱鬧,想要什麼船的都有,思路天馬行空,其中大部分當然都是毫無可行性的。隨着海軍的不斷髮展,對風帆戰艦的認識逐漸加深,闊馬造船廠的規模和技術水平也逐漸提上去了,纔有了真正設計建造一款次世代戰艦的可行性。
是說高瞻遠矚也好,異想天開也好,總之項目A的前期準備工作,包括柞木材料的準備、大型製造設備的籌備等等,早在好幾年前就開始了。不過設計的真正定型,還是在1260年。經過海洋部衆人的激烈討論,最終決定參照歷史上曾經大放異彩的“巡航艦”,製造一款排水量500-600噸、具有單層炮甲板和優良航海性能的三桅快速帆船出來。
巡航艦,也即“Frigate”。這個英文單詞在現代戰艦分級中指的是最低一級的“護衛艦”,不過這是長期演化的結果,在風帆時代,Frigate在海軍中扮演的角色要重要得多,後世愛好者一般以“巡航艦”這個名稱來稱呼它。
這要從風帆戰艦的分級說起。17世紀後期,英國人將可以承擔主要戰鬥任務的中大型船隻分爲六級,後來也被其它歐洲列強所效仿。其中,1-4級是可以走上戰列線作戰的大型戰艦“Ship of the Line”,也就是“戰列艦”這個名稱的最初來源;而5、6級是在艦隊中作爲輔助地位的快速戰艦,也就是所謂的“巡航艦”。
戰列艦通常具有兩層或三層甚至更多的放置火炮的直通式炮甲板,可以容納幾十上百門重型火炮,火力驚人,同時也有堅實的船殼,是歐洲海軍相互廝殺的主力。
而巡航艦更注重快速靈活,只有一層炮甲板,體型更小,船殼自然也要弱一些,一般來說是無法與戰列艦正面對抗的,但相應的適航性要好得多。
海軍作戰的中堅力量,自然是強大的戰列艦。但是與任何時代都一樣,這種強大的戰艦自然有極其昂貴的造價,若是有了損傷肯定得心疼得要死,而且高大的船體使得它適航性很差,難以航行到遙遠的大洋中,只能在近海作戰。
所以,風帆時代的戰列艦就和鋼鐵時代的戰列艦一樣,絕大多數時候都只是國家海權的象徵,只起到震懾的作用,真正拉出去打仗的機會是不多的。
而巡航艦,則是海洋強國控制海權的真正主力。這些靈活的小型戰艦,可以跨越風浪前進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而且也有足夠的武力擊敗殖民地的任何潛在敵對者,不管是封鎖海岸、護送陸軍登陸、爲商船護航還是劫掠敵方的商船等任務,都可以完成得很好。在風帆時代之中,一個又一個傑出的艦長和海員們駕駛着巡航艦揚帆四海,留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傳奇故事。她,纔是這個偉大時代的真正代表。
呃,好,程序走完了。總之,就算東海人想造多層甲板戰列艦,他們也是造不出來的,所以想要升級裝備的話,也就只能從巡航艦試着造起了。
反正放眼過去,在可見的海域內,即使是單炮甲板的巡航艦,也不可能有足以挑戰它的對手,那麼造火力更強的船不是浪費嗎?所以,東海人寄予厚望的項目A最後被定位爲“長期演進項目”,將是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主力艦型,先從小號的做起,一直做到一兩千噸,最好還能按需求衍生出戰艦和商船型號。
當然,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最終定型的第一批“練手船”,雖然只是五六百噸級別,在後世是艘不起眼的小船,對於明州、福州的大型船場來說也不算難事,但對於東海商社來說仍然是個不小的挑戰。圖紙上畫得挺好,但一上手就遇到了一堆工程問題,磕磕絆絆,到山東之戰打起來的時候,才搭了個殼子出來,還有很多東西沒完善。
當時沒辦法,只能激活“項目B”,將東海號請了出來。還好,雖然一個是木帆船一個是鐵船,但畢竟都是大船,之前爲項目A準備的設備和技術也能用在項目B上,最後將它順理修復,成功鎮住了場子。
修復項目B的過程,也爲項目A提供了不少寶貴經驗。再加上後來特遣艦隊去北清河船場撈了衆多資深船匠出來,在他們的指導和幫助下,接連攻關克難,最後,遠洋船分廠終於成功將首批兩艘次世代先進戰艦給造了出來。
雖然建造過程命途多舛,但是建造成功之後,新型戰艦的出色表現還是證明了漫長的等待和大量資源的投入都是物有所值的。
這是無疑是東海商社海洋事業的一次巨大進步!
最後,經過全體大會投票,這一級別的巡航艦被命名爲“烈焰級”,意味着當初的星星之火已經燃燒起來了。而首批下水的兩艘烈焰級,則分別命名爲“逐日”“追雲”,後面還起好了“望月”“摘星”“乘風”等一系列名字,準備給後續艦隻使用。
“逐日”“追雲”這兩艘鉅艦,在去年底做爲新年賀禮下水,與新年一同舉行了一場盛大的紀念儀式,初期的海試無虞後,便作爲實戰測試的一部分,裝載上了兵員、艦裝、損管團隊、商品,開始了向周邊勢力“友好訪問”的旅程。
正好,哦不對,正壞,遇到了皇帝駕崩的大事,所以他們的第一站便選擇乘着北風南下,來到了航海重鎮慶元府,既檢驗航海性能,也順便帶人去臨安弔唁一下,如果船真出了什麼事故,也有地方修理。
於是韓鬆和兩艘新銳戰艦就這樣出現在瞭望海鎮港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