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珍》把泳池當作情人

朱國珍》把泳池當作情人

至聖先師孔子說過很多話我都非常認同，甚至當作座右銘終身侍奉，唯獨《論語．雍也篇》提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老實說我已經超過半百歲數仍然無法理解。

小時候每到年底家裡就會出現很多月曆，我最喜歡有山有水的世界風景畫，每次翻完十二個月都不過癮，真希望這麼美的畫面能夠製作成日曆天天賞心悅目。

小時候在外婆家，暑假和表哥表姊們泡到野溪裡就是一整天，玩到日落水溫驟降嘴脣發紫還想繼續玩。我念小學時是游泳校隊，每天清晨集訓，做完一百個交互蹲跳就跳下水，教練規定沒有游完一千公尺不準上岸。寒流來襲時跳進快結冰的水裡，腦袋早已凍僵只能滑動手臂往前衝，漸漸自體發熱，一千公尺也就結束了。

也許是十歲開始接受這樣嚴格的訓練，我到現在只要跳下泳池，必定游完一千公尺當作水世界的畢業典禮。

游泳的時候到底在想什麼？其實什麼都沒在想，就是全身的統整協調再加上持續往前與折返。

游泳最大的樂趣在於自我探索，所有的進步與沉淪都是自己成就的，無關他人，這種運動沒有隊友（除了四式接力），基本上一個人就能夠完成，游泳最大的敵人與戰友都是自己，然而親近水這件事情卻像極了愛情。每次當我來到泳池邊，看着那一小片汪洋，碧青藍綠，水紋波動，偶爾水面上飄散着霧氣，朦朦朧朧之中，都像是遇到屈原在《九歌》中呼喚的湘夫人：「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這句話的翻譯是「沅水芷草綠啊澧水蘭花香，思念湘夫人啊卻不敢明講。」

大概只有像我這麼喜歡游泳的人，纔會把泳池當作情人。這種情人很可靠，泡在它的懷抱裡愈久愈會淬鍊堅強，腹肌二頭肌指日可待。而且它從來不會甜言蜜語，耳邊汩汩的水聲都在催促前進，一旦靜止就是放棄，恐怕誰也不想做那個絕情的人。浸潤池中水，彷彿持續永恆的吻，必須保持穩定的頻率才能永遠相親相愛。每次擡頭換氣都是挑戰，一旦拿捏不好彼此的距離與關係，就會嗆到。不小心吃進嘴裡的池水就像是感情關係中的小三，要嘛忍住吞下去，要嘛站起來跟它格鬥。游泳已經不是單純的運動，它是修行，時時刻刻都在考驗着與自己相依相偎的池中水，是否真心誠意。

確診康復後我不斷用運動鍛鍊自己恢復體力，久雨初晴的午後，來到這個扇形泳池，估計最長距離只有17公尺，於是規定自己要遊72趟來回。這只是一個粗略的計算，其實我偷偷給自己六折的空間。當然我最後還是完成自我期許，因爲天氣太美，陽光正好，浮雲都像是啦啦隊在天上鼓舞着泳者，我怎麼好意思偷懶呢！而且夕陽也在遠方對我招手！璀璨的夕陽經常在山上陪我健行，這回來到水邊它依然不吝惜加油打氣。我有天地日月浮雲流水這麼多好朋友，似乎也召喚了山水有相逢的人生旅途。

作者爲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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