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製造的最後一站,正在爆發!

基建開路,工廠出海。

文 | 華商韜略東木褚

十年前,經濟學家林毅夫在《中國企業爲什麼要走向非洲》中寫道:“非洲是轉移勞動密集型產業的最好一站,可能也是最後一站。”

十年後,在尼日利亞的萊基自貿區、烏干達的中烏姆巴萊工業園、埃塞的東方工業園,數十萬計的非洲年輕人,走出村落,進入園區,成爲工人。

這些工業園,都是中國人開的。

【下定決心】

2011年8月12日,深圳灣體育中心,第26屆世界大學生運動會盛大開幕。

開幕式一結束,出席慶典的埃塞俄比亞總理梅萊斯·澤納維就立刻趕往下一個目的地東莞,他要見的人,是中國最大的女鞋生產企業之一、華堅集團的董事長張華榮。

爲這次見面牽線的人,正是時任世界銀行副行長兼首席經濟學家林毅夫。

在世行工作時,林毅夫最關注的是非洲發展問題,四年任期他去了14趟,一個想法也逐漸在腦海裡成型:

“1979年,非洲的人均收入是575美元,中國那時只有182美元,改革開放三十年,中國的變化天翻地覆,而非洲依然貧困,並不是他們不想努力,而是思路不對。”

林毅夫不僅調研了非洲,還思考了中國製造業轉移的問題。美國通過馬歇爾計劃復興了歐洲,歐洲反過來振興了美國的製造業,中國也應該把經驗傳授給非洲,幫非洲致富的同時,也解決了自身成本上漲、產能佈局的問題。

2011年3月,林毅夫向埃塞總理梅萊斯建議:“埃塞的畜牧業發達,有皮革生產能力,可以有針對性地到中國向皮革與製鞋企業招商。”

梅萊斯接受了林的建議,於是有了東莞華堅之行。

當年11月,張華榮擔任領隊的一行製造業企業家就踏上了非洲的土地。

在埃塞首都亞的斯亞貝巴,他們看到了穿着破衣爛衫的婦女和兒童,最直觀的感受就是貧窮,基礎設施落後,營商環境很不完善。

當時的埃塞俄比亞是世界上最不發達的10個國家之一,人口1個億,GDP只有廣東的十分之一,47%的男性和31%的女性不識字。

此番景象,讓同行的企業家望而卻步,很多人打了退堂鼓,但張華榮有不同的想法。

鞋業龍頭華堅集團1996年成立於東莞,主營業務是中高檔真皮女鞋的專業化生產和出口,有自己的研發生產基地,與全球幾十家高檔女鞋品牌長期合作。

此時的華堅已進行過兩次產線轉移,一次是在2003年,當時沿海地區人力成本顯著上升,華堅和東莞很多製造企業一樣,遇到了經營上的考驗。

張華榮選擇在老家江西投資建設生產基地,把量大價低的產線轉到江西,將中西部地區在資源、成本上的優勢,與沿海地區的技術、規模相結合,即“東莞設計、內地生產”。

這是一次成功的轉移,江西贛州基地的產線投入運營後,效益甚至超過了東莞。

第二次是向越南轉移,這次嘗試由於經營虧損而未能推進,主要原因有:原材料要從廣東供應,生產效率低;東南亞的人口規模有限,工資上漲快,成本並不比珠三角地區低。

因此,在決定是否投身非洲時,張華榮帶着團隊算了一筆賬:

第一,按2010年數據,埃塞俄比亞平均工資是我國的1/8到1/10,大約是越南的一半;

第二,埃塞俄比亞的畜牧資源豐富,牛養殖量非洲第一,山羊養殖量非洲第三,每年可爲製革行業提供140萬張牛皮,670萬張山羊皮和1320萬張綿羊皮,原材料供應充足,其山羊皮被認爲是製作服裝和鞋靴絨面革的理想材料;

第三,埃塞俄比亞是非洲大陸低收入國家,可以享受歐美市場的免關稅政策。

這筆賬算下來,張華榮下定了決心,華堅要到埃塞投資建廠了。

埃塞總理表態傾力相助,但只給了張華榮三個月的準備時間,因爲三個月後,埃塞首都的非盟大樓總部要舉行移交典禮,出席的領導人希望看到,有中國企業參與埃塞的經濟建設。

時間緊,任務重,華堅接下來遇到了他們未曾設想的難題。

【咬牙堅持】

在埃塞政府的支持下,華堅僅用20天就招來了130名當地工人,這130人都被送往東莞培訓,同時從集團抽調200名骨幹,組成“開荒團隊”趕赴埃塞試產。

2012年1月28日,距埃塞首都35公里遠的東方工業園,華堅國際鞋城正式開業,中國商務部部長和埃塞總理到場剪綵。

在華堅的埃塞鞋廠,兩條生產線和500名中埃工人開工生產的,是美國guess牌女鞋。開工前,張華榮特意與美國客戶商量,爲華堅埃塞工廠爭取到了第一個訂單。

隨機器一同開動的,是接踵而至的“非洲問題”。

首先是國情。

雖然埃塞的部長們言之鑿鑿地支持外資,運過來的製鞋設備和原材料都會免稅。

但站在一線負責清關的並不是部長,華堅的第一個集裝箱就被當地海關扣下了。

其中有做鞋用的刷子,海關人員說那是刷牙用的牙刷,要交稅;鞋子的穿孔機甚至被海關認爲是“手槍”。

這是華堅融入非洲上的第一課,要適應“非洲效率”,要向非洲官員宣傳“一把手”工程的好處,要有耐心,要在當地找到朋友,搞好關係。

其次是基建。

華堅之前算的成本賬裡,沒有物流這一項,在基建完善的中國,物流成本是可控,但在埃塞,物流成本一下從2%上漲到了8%,因爲埃塞當時的道路情況是“部分有路”。

埃塞是內陸國家,海運要借用鄰國的港口,從鄰國吉布提的碼頭到華堅在東方工業園的工廠有800公里,但雙向只有一條兩車道,途中只要有一輛車拋錨,整條路就堵得動不了,路況也很差,趕上雨天行車,顛簸得像在浪裡開船。

用電用水也是問題。

在首都亞的斯亞貝巴,上到總統府,下到平民百姓家裡,每門每戶都常備發電機,特別是在雨季,停電成了常態。

工業園區通電要先修電線杆,立起一根電線杆要兩三個月,等不及的華堅只能自費用柴油發電。

當地水資源匱乏,華堅因爲缺水還曾向附近的中資企業求助,接了兩公里長的水管。後來,張華榮帶人在工廠附近開鑿了幾口水井,周邊居民也可以免費用。

要想富,先修路。

隨着“一帶一路”戰略的啓動,中國基建重塑了非洲,華堅的這些情況才逐漸得到解決。

2015年5月,由中國中鐵承建的“東非第一輕軌”建成通車,這條建在亞的斯亞貝巴的城市輕軌,把埃塞帶入了“現代城市軌道交通時代”,改變了當地人的出行方式。

2018年,中國承建的“亞吉鐵路”投入運營,這條全長752公里的鐵路連接埃塞首都和吉布提首都,是東非第一條現代電氣化鐵路,從埃塞到吉布提港口運貨終於不用“大海行舟”了。

截至2023年7月,亞吉鐵路共運載12萬4000名乘客和210萬公噸貨物,帶來約6,010萬美元的收入,運營收入保持35%的年增長率。

第三是工人。

起步階段,非洲工人造出的鞋子報廢率極高,生產效率也跟中國工人有較大差距。

效率問題背後,是文化上的差異。

非洲沒有加班文化,晚下班10分鐘也會要求支付加班工資,如果不支付還會訴諸法庭,有一家建築行業的中企因爲沒按法律程序解僱員工,收到了法院送來的150張傳票。

更糟糕的是,當地工人領完工資,時不時第二天就沒了人影,等錢花完了再來廠裡上班。

對於工人效率和態度的問題,很多出海非洲的中國製造企業都意識到,不能再用傳統的家長式管理,要結合當地特色,引入現代企業的管理和激勵制度。

爲此,華堅專門開設了培訓教室。

中方師父一對一手把手教學,表現優秀的當地員工能進入“幹訓班”,外派中國深造一年,到東莞和贛州各實習半年時間,學習企業管理、設備操作和中文。

22歲的埃塞小夥兒弗雷澤就因爲表現優異,被派到東莞總部,學習了刷膠、貼底、針車、裁斷等製鞋技術,培訓結束後回到埃塞工廠,負責車間管理的工作。

通過培訓,弗雷澤甚至能說一口流利的中文。

在華堅埃塞工業園,你能在牆上看到三種語言的中式標語,比如:

“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培訓之後,工人上下班要列隊、喊口號進出車間,工作早八晚五,午休一個半小時,三餐免費供應,加班時間嚴格執行埃塞勞動法:每月不超過20小時,一年不超過100小時。

▲華堅埃塞工廠

靠着這些努力,咬牙堅持的華堅最終步入正軌,成爲當年製造業標杆。

深耕非洲12年,華堅爲當地創造了8000個就業崗位,出口創匯1.83億美元。

談到出海非洲的經驗,張華榮總結道:“尊重國情,按非洲規律辦事,培養當地人才,尋找當地朋友和‘後盾’。”

【“非洲製造”】

中國製造闖非洲,起於2000年前後的“走出去”戰略,興於2013年起的“一帶一路”,作爲非洲人口第二大國,政局穩定的埃塞俄比亞則是中國企業進入非洲的核心重鎮。

某種程度說,華堅投資埃塞,雖然辛苦,也已可算是後人乘涼。在它前往之前,中國民營企業江蘇永元投資便已在當地投資了埃塞境內第一個工業園區,於2008年啓動規模化招商引資,2015年成爲中國國家級境外經貿合作區的東方工業園。

華堅落戶埃塞的,就是這個工業園。

目前,在東方工業園辦廠的中資企業已有上百家,涵蓋建材、鋼鐵、汽車組裝和金屬加工等行業。

經過多年發展,埃塞政府已經建設了10多個國家工業園,在非洲鼎鼎大名的傳音手機,就把自己的組裝工廠放在亞的斯亞貝巴城東的信息產業園ICT Park。

▲傳音非洲組裝廠

2009年,比華堅早出發一步,傳音手機進入非洲,當時非洲的手機普及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幾,可謂一片藍海。

傳音成功的秘訣,在於沒有着急賺快錢,他們願意把腳伸到泥巴里,在田間地頭尋找機會,找到並解決了非洲用戶的痛點:爲深膚色研發自拍人像模式、爲一國多個運營商配套多卡多待功能,以及針對充電難的超長壽命電池。

在亞的斯亞貝巴最繁華的購物中心,傳音的旗艦店裡沒有任何中文標識,傳音高管阿里夫說:“在非洲,我們是本地品牌。”

距離購物中心不遠的商務核心區,坐落着中建八局承建的東非第一高樓——樓高200多米的埃塞俄比亞商業銀行總部大樓。

七年的建設過程中,中建推行屬地化管理,爲當地提供了超過3000個就業崗位,通過“傳幫帶”爲非洲培養了自己的電氣工程師。

東非第一高樓的拔地而起,也象徵着中企正在取代西方成爲非洲基建的主力軍。

上世紀九十年代,非洲基建合同有80%都掌握在西方公司手裡,“一帶一路”啓動時,西方建築公司佔據37%的市場份額。

2022年,在價值5000萬美元或以上的非洲基礎設施合同中,形勢發生了逆轉,中國公司拿下了31%的份額,而西方公司只佔12%。

逆轉的原因除了中企的技術、成本優勢,還有中國對參與非洲發展的態度是動真格的。據美國智庫研究,2007年至2020年,在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基建投資,中方提供了230億美元的融資,是美德日法融資總額的兩倍多。

今天,中國基建已爲中國工廠前進非洲大地打下了很好的基礎,更多中國企業也正跑步到埃塞、到非洲開廠。

在非洲人口第一大國尼日利亞,有10萬華人和上千家中資企業,在中尼合作建設的萊基、奧貢、沙加穆自貿區,彙集了工程、製造、互聯網等多個行業,尼日利亞已經成爲中國在非洲的第一大出口市場。

在烏干達“UHome”大賣場的電視機展區,印有“Buy Uganda, Build Uganda”(“買國貨,建國家”)的標語。

賣場裡的家電,都生產自距離首都坎帕拉200公里的中烏姆巴萊工業園,由中國民營企業天唐集團投資運營,2018年啓動以來已吸引40餘家企業入駐。

中烏姆巴萊工業園已孵化出多個非洲本土品牌,是中國製造輸出標準和平臺的實驗園。

還有南非、安哥拉、埃及、剛果(金)、摩洛哥和坦桑尼亞,中國企業正在加速建廠。

截至目前,中國已連續15年保持非洲第一大貿易伙伴地位,2023年中非貿易額達到2821億美元,中非雙邊貿易額佔非洲整體外貿總額比重已超過20%,並仍在增長。

林毅夫曾警告:“勞動密集型的加工製造業如果不走出去就會死在國內,走慢了也會死在國內。”

中國勞動密集型產業的下一個應許之地,大概率就是非洲。

【參考資料】

[1]《我國加工貿易的產業轉移研究——以“華堅集團”爲例》[2]《中國華堅:融入埃塞本土》[3]《藍圖與現實:身處埃塞俄比亞改革開放中的中國企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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