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首位戰地女記者--親歷徐州大突圍(二)

重慶派來的蘇聯軍事顧問及其他外國及國內各通訊社、報館派來的記者,也集中住在這裡。於是,這家旅館成了日軍每次空襲的目標。

槍林彈雨始終不退

徐州城內沒有防空設施,百姓缺乏防空常識,空襲警報一響起,大家紛紛往外跑,能躲到郊區最好,不然藏在空曠的地方,如大樹下、樹林中或石堆旁,雙手抱頭,蹲着或臉向下躺着。

有時來不及跑遠,就躲進民房的桌子下面,生死全靠命運。花園飯店中彈數次,部分房舍被炸燬,但我們沒有搬走。

不久,我們離開徐州,奔赴前線。記者們年輕力壯,滿腔熱血,身負使命,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我們到過的最前線,是槍林彈雨中的國軍旅部。在槍炮聲中,旅長覃異之接見我們,詳細講解、分析前線的戰況,不厭其煩地回答記者們提出來的問題。

前線戰事激烈,我們不能停留太久,被安排到離戰火較遠的偏僻村莊過夜。帶路的副官找到了一間破舊的老屋,供我們休息。屋裡四邊透風,木板上放了些稻草,一盞油燈發着微弱的光,忽然在屋角發現一口黑色大棺材,上邊蓋着草,又神秘又恐怖。我帶着些微不安,和衣躺下,睜眼等待天亮。

我們離開旅部時,旅長覃異之對我說:「你是到最前線我旅部的第一位女記者,使我敬佩。這支德制白朗寧小手槍送給你,需要時拿來自衛。」我帶着這支小手槍,輾轉於魯南、湘鄂、長沙、武漢、重慶,到成都燕京大學續讀大學四年級時才賣掉,錢拿來作路費和學費。

1938年3月14日起,日軍主力由津浦路正面南下,猛撲滕縣,擬襲取臺兒莊。不料日軍在以爲唾手可得的臺兒莊前,遭到我守軍嚴重打擊,傷亡慘重,潰不成軍。臺兒莊空前大捷,傳至後方,民心士氣大爲振奮。我們一羣記者正在附近前線訪問,於臺兒莊大捷後第二天就趕到臺兒莊。

城中仍瀰漫着火藥味,建築物一半以上被毀,有的房舍還在燃燒,冒着煙,斷垣殘壁間散佈着血肉模糊的屍體。國軍正忙着挖坑掩埋死者,坑淺土少,土堆中還有殘肢露出,被野狗拖食。眼前處處景象,殘酷無比,教人想到血戰的慘烈,實在難以描述!

國軍在徐州周邊已和日寇正面激戰3個多月,數次大捷,已達成消耗敵人、實現戰略相持的目的。5月15日,數十萬大軍由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指揮,開始有計劃的轉移。全部中外新聞記者、軍事顧問、戰區內的文職及政工人員,集中起來,分隊分組,在大軍前、後、左、右的保衛中,浩浩蕩蕩徒步突圍。

白晝爲躲避追蹤的日軍飛機轟炸和掃射,大家分散在各村莊的空屋內,絕對不準出外活動或曬掛衣物,以免引敵注意,天黑馬上整隊隨大軍開發。有時途中經過日軍佔領的據點,我強大的前頭部隊得先予以拔除,肅清敵人,再讓大隊人馬通過。

往往要走過一些發生過戰鬥的街道,火藥味猶新,房屋倒塌,屍體橫臥,牆壁上鮮血斑斑,我們一組女同志人人掩面疾走,不敢稍停。每晚要步行至少十小時,到天將亮才休息。一個個雙腳起泡,發腫,拖着疲倦的身軀,小心翼翼的緊跟隊伍。

一夜總有兩三次,帶隊者由後面傳來「休息片刻」的命令,我們馬上原地坐下或躺臥,閉目養神。在漫長而艱險的突圍途中,戰區司令部曾派來三輛黑色轎車,指明運載蘇聯顧問及外籍記者一段公路路程,到某據點再聚齊。轎車白天行駛需特別注意敵機,我們擠進車廂後,分批探頭向車窗外,注視天空。忽然看到遠處有二三架日機朝我們的方向飛來,趕緊停車,大家紛紛向兩旁稻田及村莊躲避。

日軍飛機低得我們可看到機翼上血紅的太陽標誌,轟轟地掠過,轟炸停在路上的汽車,掃射附近的田野。我趕緊面朝下抱頭躺着,子彈像雨點在四近噗噗作響,身旁有人呻吟。不知過了多久,敵機飛走了,我清醒過來,坐起,渾身是泥土,腿上有血。心想,一定受了傷,這下可完了。再摸摸全身,沒有痛的地方,才弄清是旁邊的人受傷,血濺到我腿上。

突破日軍層層包圍

突圍途中也有輕鬆的時候,有人送來一包煮熟的雞蛋,我高興得喊起來:「有雞子兒吃,太好了!」大家轟地大笑,我莫名所以,才知道把「雞蛋」叫爲「雞子兒」的,只有東北人,其他各省份的人壓根兒不懂。還有一次,我們白天躲在村莊空屋內,有人捉來一隻活雞,大家合力把它宰了。

我們晝伏夜行,走走停停花了21天,6月初才突破日軍的包圍圈,脫離危險,到了河南信陽,乘火車,兩小時後平安抵達漢口。每個人雖然疲憊不堪,蓬頭垢面,衣履骯髒,身上寄生了蝨子,奇癢難忍,但能親自經歷名垂青史的「徐州大突圍」,實在是極爲難得的人生際遇! (系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