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甲冑缺失的一環,世界流行的青銅甲,在商周時代真沒出現嗎?

作者|冷研作者團隊-獅陀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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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中國青銅甲冑,其實青銅馬鎧常遭到忽視,儘管青銅馬鎧的實物可能是最多的,最爲典型的莫過於芮國墓的青銅飾片,由於芮國墓出土的青銅甲片在花紋和形制上和另一種出土於秦地的金飾片非常相似,故很多人懷疑其僅是一種棺飾。

比如韓偉老師在《論甘肅禮縣出土的秦金箔飾片》對該種金片進行了探究,並認爲是墓主棺木上的飾片,這種觀點雖有問題但質疑也並不算無道理,畢竟芮國墓的青銅甲片復原起來確實有些奇怪,比如說甲片實在太大了:

▲先秦的各類金銅飾片,和對銅甲的復原圖。

但是也有人對棺飾說提出質疑,如張天恩在《先秦金片再認識》一文中指出:“在M28號墓中,銅飾片處在槨室東側南部下層位置,多層疊壓平放,每層的一組飾片均有依次相滲壓的現象。並與銅戈、盾鍚等兵器在一起,暗示其應與武器有關係。且離距棺木較遠,可完全肯定絕不是釘於棺板之外的飾件。”而同類型的金屬飾片在很多車馬器類遺物中多有出現。

而大堡子山這種幾十公分的大甲片可能是裝飾在馬上,可以想象在當時有一批身披黃金甲片的戰馬;這些小一點的甲片可能就是裝飾在人身上。如果說黃金甲片如此,那形制類似的芮國墓銅飾片也應該是類似的功能,也就是戰馬的鎧甲。

但是要指出的是,該類甲片也可以用於戰車的防禦,如晉侯裝甲戰車,我們可以在戰車上見到很多類似的青銅甲片,該戰車也被髮掘者戲稱爲“裝甲戰車”。如此一來甲片過大的問題就可以解決了,因爲歷史上馬鎧甲片大於人甲甲片。

同類戰車也有西周的實物,如2014年出土於陝西省寶雞市岐山縣周原遺址銅輪馬車,而目前青銅的馬胄實物也談不少很少,更有相當精緻之物。最後,西周的金文記錄中也有所謂的“金車”出現,可與實物相對應。

▲西周青銅馬胄和銅裝甲戰車

既然西周的車馬已經擁有較爲精良的青銅甲片保護,那人甲難道就會完全排斥青銅嗎?顯然也不是,從商代到周代中國有大量用於皮盔和皮甲的銅片,無論是青銅鱗甲還是青銅胸甲的實物都非常之多。

西周金文中更有用於賞賜的“金甲”,或許有人會辯解,曾侯乙墓出土的漆皮甲代表了那個時期中國頂級甲冑的防禦水平,畢竟文獻中關於皮甲的記載非常多,從燕王自削甲札,到《周禮》內關於皮甲的記錄彷彿都在印證此時的中國軍隊當中銅甲近乎完全消失了。

但是凡事皆有例外,從部分實物來看,銅質甲冑和皮甲上的銅質護具一樣有出土的實物,比如說河南出土了戰國時代的銅胄,比如宜昌博物館內665件金屬飾片,分別出土於湖北當陽曹家崗5號楚墓和趙巷12號楚墓,根據兩墓所出飾片有相當部分與皮甲集中堆疊放置、且少數飾片背面尚附着有漆皮殘片看, 其部分當爲皮甲上的加強件。

值得一提的是,希臘繼業者戰爭期間,長槍兵方陣前列士兵的亞麻甲中也鑲嵌有青銅鱗片和各類金屬板塊,可見東西方甲冑的一些構造實際上殊途而同歸。

▲戰國時代的楚國銅飾片,此類飾片可以用於戰車和甲冑的防禦

▲貼金青銅甲冑,來自河北故郡遺址

那問題來了,爲何大家印象中中國軍隊穿皮甲多而希臘軍隊穿銅甲多呢?這真正涉及到的問題恐怕是什麼才叫“較多的青銅甲”了,且不說說希臘古典時代的戰爭中有投石兵和弓箭手,在古典時代後期和繼業者戰爭期間,青銅甲在希臘也早已經不是普遍裝備,比如說埃涅阿斯寫的【守城錄】,他列了一大張表格,各種守城用的攻戰軍械,亞麻甲在第一條。

而柏拉圖在一封信中說【讓我們穿上 重裝軍士的胸甲去戰鬥——專爲步兵準備的軟甲】。至於很多人所說的青銅肌肉甲,也沒有證據表明是一種較爲普遍的裝備,甚至繪畫中的肌肉甲也有可能是皮質。

我們如果回過頭來看看先秦到漢朝時關於“頭盔”的記載就會發現一個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很多記載中已經提到了各種金屬防具,比如說《越絕書》中提到‘的伍子胥《水戰兵法》:‘大翼一艘,廣丈六尺(3.7米),長十二丈(27.7米),容戰士二十六人,擢五十人,舳艦三人,操長鉤矛斧者四吏,僕射長各一人,凡九十一人,當用長鉤矛長斧各四,弩各三十四矢,矢三千三百,甲、兜鍪各三十二。’’”裡面鍪從金,恐與金屬有關,管子也不只一次提到“鎧”:法令爲維綱,吏爲網罟,什伍以爲行列,賞誅爲文武,繕農具,當器械,耕農當攻戰,推引銚耨,以當劍戟,被蓑以當鎧鑐,菹笠以當盾櫓,故耕器具則戰器備,農事習則功戰巧矣。

《吳越春秋》:而召孫子,問以兵法,每陳一篇,王不知口之稱善。其意大悅。問曰:“兵法寧可以小試耶?”孫子曰:“可,可以小試於後宮之女。”王曰:“諾。”孫子曰:“得大王寵姬二人以爲軍隊長,各將一隊。”令三百人皆被甲兜鍪,操劍盾而立,告以軍法,隨鼓進退,左右迴旋,使知其禁。乃令曰:“一鼓皆振,二鼓操進,三鼓爲戰形。”於是宮女皆掩口而笑。孫子乃親自操枹擊鼓,三令五申,其笑如故。

《地數》篇:修教十年,而葛盧之山發而出水,金從之,送尤受而制之以爲劍鎧矛戟,是歲相兼者諸侯九,雍狐之山發而出水,金從之,蚩尤受而制之,以爲雍狐之戟芮戈,是歲相兼者諸侯十二,故天下之君,頓戟一怒,伏屍滿野,此見戈之本也。”考慮到管子的生活年代是我國春秋時期,此時的鋼鐵技術並沒有那麼成熟,故此處的“鎧”和“鍪”疑與青銅護具有關。

▲西周青銅甲片和雲南出土的青銅甲片對比圖

另外戰國時代的銅盔並不只出土於巴蜀和西南地區,河南也出土了一頂銅胄,無獨有偶,河北故郡遺址也一樣出土了貼金青銅盔甲。既然文獻和實物都已經暗示了青銅依然作爲護具,那我們其實並無理由完全無視先秦到戰漢時期中國青銅護具的存在。

▲河南出土的素面銅胄,戰國

▲用熱鍛等方式錘出來的西周銅盆

或許有人還是會說沒人否定青銅護具的存在,只是中國沒有西方多。但是本文只是意在顛覆一些人對春秋戰漢中國護具均爲皮質和鐵質的固有印象。因爲在大部分人眼裡,地中海地區的青銅甲冑非常多,但實際上正如前文所說,那樣普及率實在是個大問題。

又或許我們實在很難給出一個“普及青銅甲冑“的標準,因爲即便是流行青銅甲冑的國家也很難說“普遍裝備了銅甲”,而表面貼了青銅護具的甲冑在古代也未必會被強調是金屬質地的甲冑,比如說,比如說宋代就出現了所謂的“貼金紙甲“,也就是紙甲的外層覆蓋着金屬,但是依然被歸類成了紙甲,同理,三國時代也有少數民族進貢的“皮骨鐵雜鎧”(骨質扎甲)的說法,因而,我們絕對不能武斷的認爲古人說的皮甲上面是不存在金屬部分的。

事實上青銅甲冑的製作方法並沒有很多人想的那麼複雜,中國在西周就已經掌握了薄壁熱鍛青銅器的製作技術,在春秋戰國時期繼續得到發展,比如說,根據《東周薄壁刻紋銅器及其相關問題》統計,楚墓中發現的鍛打的薄壁銅器的數量很多,在此我們僅舉出幾處大型東周墓地的資料進行說明。

在湖北地區存在相當的素面鍛造容器,器類多是盤、匜,如襄陽蔡坡M4[63];江陵馬山M2[64],雨台山M203、M204、M354、M480等[65],望山M1、2[66];荊州天星觀M2[67];荊門左冢M1[68],九連墩M1[69]、2[70]等墓葬中都有見到。也有很多卮是鍛造的薄壁銅器,如襄陽山灣墓地採集的3件卮[71]。而石鼓山墓出土的青銅胸甲,更是證明此時的中國在技術上製造出銅質胸甲其實是並沒有多少問題的。

同理,在西方,羅馬,迦太基還有其它意大利城邦國家在早期裝備的小件青銅護胸板和護心鏡,比如波利比烏斯記載如此描述羅馬軍團的武備:“除了這些裝配外,士兵還會掛一塊胸牌,約手掌張開的幅寬,放在心臟部位,稱作護心片。( pectorale)。這些項目構成他們全副的武裝,但那些財產被估算有一萬德拉克馬的人,則是穿鎖子甲的外套(lorica) 。”

而有意思的是,地中海民族裝備的這種青銅質地的護心鏡和商代到戰國的各種皮甲上的銅構件,銅甲泡和各種皮甲上的金屬片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這就涉及到一個問題了,既然商周時期已經出現了大量皮甲搭配青銅加強件的存在,如此結構很落後嗎?這種結構恰恰完美的在金屬甲片下加入漆皮甲從而解決了青銅甲片高硬度易碎的問題,因而它有什麼理由在後期的春秋和戰國的戰爭中“被淘汰”呢?

考慮到古人可能把加了青銅加強件的皮甲也一股腦的歸類成了皮甲,如此種種都是不容忽視的問題,考慮到各類金銅飾片已經廣泛的應用在車馬和馬皮甲上,如一種典型的R型金屬飾片就是鑲嵌在馬面部皮甲的加強件,在上世紀,陝西長安張家坡西周墓地也出土過類似的銅飾片3件,報告稱其爲馬胄。

人甲上當也會有類似的金屬加強件。儘管這種銅皮複合甲上的金屬飾片可能審美意義比較大(部分爲薄金片),但是也可以對皮甲的防禦力做一定的補充。

▲表面上鑲嵌金飾片的楚甲

當然,本文僅僅想改變大家對先秦甲冑的部分固有印象,因爲前人研究對先秦銅質防具的研究有不夠重視,復原做的不夠好等問題,本文僅爲大家打開一個新視角,如有錯誤還請見諒。

參考文獻:

《論甘肅禮縣出土的秦金箔飾片》

《吳越春秋》

《東周薄壁刻紋銅器及其相關問題》

《先秦金片再認識》

《論甘肅禮縣出土的秦金箔飾片》

《甲冑復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