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故事”與美國——十點挑戰與十點建議
兔主席 20231125
目錄:
一、講好“中國故事”:美國帶來的十點挑戰
二、在不同“陣地”上講好“中國故事”,以及美國的影響
三、講好“中國故事”的內外因素
四、在海外(含港臺)講述“中國故事”的十點建議
當前,我們在國際上面臨的一個極大挑戰是:如何講好中國故事。就此,筆者已寫過一系列的文章,如《 》
一、講好“中國故事”:美國帶來的十點挑戰
筆者以爲,講好中國故事的最大挑戰,來自美國。原因如下:
1.東西文明衝突:美國是西方,中國是東方——兩國處在不同的文明體系與傳統,首先就有文明差異,有因爲相互不理解不認同而產生文明衝突的風險。這裡要特別看到,中美的文明差異遠遠大於冷戰時期蘇聯與美國之間的差異
2.美國人好用政治意識形態去理解、界定其他國家:在美國的話語裡,定義其他國家,無非兩個維度,一是經濟:是資本主義,還是共產主義/社會主義?二是政治:是(西式)民主,還是“專制”(autocracy)?這些都是政治意識形態領域的東西。美國人不習慣看到一國的民族、歷史、文化等特性。爲何如此?因爲美國自己就是一個多民族的移民國家,不同種族、民族是通過政治意識形態聯繫起來、構建認同的:民主、自由、一部憲法……美國對自己的理解是政治性的,那麼自然也會用同樣的視角去看待其他國家
3.美國人好將文明與文明、國與國之間的差異“政治化”、“道德化”:進一步的,美國人傾向於把文明與文明、國與國之間的文明差異、文化差異、制度差異進行“政治化”、“道德化”,弄成“好”vs“壞”,“正義”vs“邪惡”,並把差異視爲對己威脅,致力於積極採取手段改變對方的體制與文化。請注意,美國並不會對所有與自己存在制度差異的國家都採取這樣的態度的(例如印尼、越南、沙特……),而只會針對像中國這樣擁有軍事政治與經濟實力、能夠對外施加影響力、弱化美國政治意識形態主導能力的超級大國
4.中美之間的政治與經濟制度存在巨大的絕對差異:無論政治還是經濟,中美兩國之間的制度差異都很大——如果要以十字座標/四個象限去視覺呈現兩國制度的話,我們會發現中美兩國模式的“距離”非常遠——戲劇地一點說,中美兩國的模式是“相反”的。這也使得兩國克服差異、達成共識、諒解所需邁過的鴻溝特別的大。要看到,也是這一點,使得中美關係遠比日美關係要難相處
5.美國的冷戰思維與冷戰遺產:二十世紀,美國做了兩件大事,以此在國際上取得了絕對的霸主或霸權地位。第一件事是在二戰中打敗了法西斯——在歐洲聯手蘇聯,在日本投擲原子彈;第二件事是在冷戰中打敗了蘇聯。迄今,主導美國政治的政客們都是冷戰時期生人,在冷戰的環境里長大,活在二十世紀的記憶裡。他們認爲,美國要保持強大地位,就是要從政治上、軍事上、經濟上克服乃至消滅擁有不同政治意識形態的大國。他們認爲,中國不僅僅是一個大國,也不是一個東方古國,而是蘇聯在意識形態及政治形態上的延續。因此,中國是新時期里美國的最大威脅;“中國故事”也是對美國的最大挑戰
6.美國是全球最反共的國家:在一般的國家與社會,“共產主義”的概念與理念是有社會基礎的,能夠生存與發展——雖然其民間基礎未必很大。由此,法國共產黨在法國的國民議會裡有2%的席位;在參議院裡有4%的席位;日本共產黨在日本的衆議院和參議院裡分別也有2%和4%的席位,在市區町村議會甚至有8%的席位(對應兩千多席)。這在美國是不可能的:美國是全球最爲反共的國家,將共產主義等同於暴力與邪惡——這是美國冷戰遺產的一部分。美國人看到中國共產黨黨旗,就會聯想到蘇聯,挑起冷戰思維;美國政客和媒體提到中國是“共產主義政權”,就足以激起許多民衆對中國的偏見、敵視乃至恐慌
7.美國是全球不接受社會主義、反社會主義的國家:作爲一個整體,美國社會不僅反共,且反感所有能夠被劃爲“社會主義”、“社會民主主義”、“民主社會主義”的左翼經濟。縱觀全球,左翼經濟有廣泛的社會基礎:從傳統歐陸大國(法、德)、北歐(“北歐社會主義”)、東歐前社會主義國家,到伊斯蘭國家,到拉美國家。甚至在美國的文化近鄰英國,社會民主主義、勞工/工會政治都有很大的市場。而數百年來,美國文化一直信奉自由市場、有限政府/小政府,將“社會主義”和“福利國家”等同於好吃懶做、不勞而獲、破壞工作/勞動倫理的洪水猛獸。美國人認爲美國成功之根本,就在於堅守市場主義、拒絕社會主義。社會主義不僅非美國的(unAmerican),幾乎是反美國的(anti-American),是美國精神的對立(antithesis)。在政治話語、公衆話語裡,政客也有意用“共產主義”替代社會主義,稱所有社會主義政策都是共產主義,甚至把不相關的東西——例如自由派/左翼文化政策——套到共產主義身上,稱其爲“文化馬克思主義”(cultural Marxism)。
8.美國也是全球最難推行社會主義的國家。一是因爲美國社會的意識形態及文化基礎先天是反社會主義的;二是因爲美國有全世界最健全的一整套支持市場主義及相關價值的文化體系,在這裡,很難不被“洗腦”和“PUA”,相信只有堅守市場主義/資本主義才能救美國;三是社會主義講求將所有的勞工階層/無產階級拉通,美國有巨大的族羣矛盾(黑人、拉丁裔、白人),因此種族、族裔等身份認同纔是美國的政治主線。跨越種族/族羣去追求左翼經濟政策,難度是非常大的。具體舉個例子:要說服一個白人藍領接受社會主義政策是很難的——哪怕這些政策有利於他和他的家人——因爲他擔心這些政策會更多地向黑人、有色人種傾斜,並因爲在文化上損害工作倫理與勞動精神,最終毀掉美國。四是中國的存在:既然中國已經被營造爲美國最大的威脅,那麼中國模式、中國製度、中國政治價值、中國故事——特別是社會主義元素——都是對美國的威脅。認同社會主義就變成了“美奸”。也許美國本來還可以“考慮”社會主義,由於有中國在,推廣社會主義就變得更難了。
9.美國的文化霸權與“投射”效應:二戰後,美國人學會了“不戰而屈人之兵”,在軍事、政治、經濟之外,積極在文化上影響其他國家與社會,將各國都統合到美國的意識形態陣營與政治生態體系裡,使所有人都向心美國——尤其是有條件接受美國文化輻射的其他國家中產及精英。文化手段有許多,從教育(留學)、影視傳媒、流行文化、到一般的生活方式。美國學者早已將文化力量理論化,稱其爲“軟力量”(soft power,或譯“軟實力”),認爲是相對軍事、經濟、政治而言更加高階的力量。可以說,“美國故事”,就是美國的最大競爭優勢。當前中國遇到的挑戰是:我們希望在外面講好“中國故事”,根本上是爲了加強溝通、還原真相、消除誤解、改善我們的外部環境。但美國人則會以己度人——將美國自己的策略和構思“投射”、“移植”到中國身上,認爲“講中國故事”的終極目的甚至不只是挑戰美國敘事,還在於改變其他國家與社會的模式與制度,構建一套中國的意識形態陣營與生態體系。由此,我們講好“中國故事”,就是對他們的最大威脅,因此他們要將我們的努力消滅在萌芽狀態——例如關閉孔子學院。
10.美國人講的故事比我們更加“簡單”。中美政治敘事有相似的部分:如個人爲改變自己生活與境遇的勤奮、付出,並相信靠勤勞的雙手一定有所回報。但美國的政治敘事是建構在“小我”基礎上的,利益導向,強調的是個人權利、個人自由,突出“你能得到什麼”,挑起的是人的本能、感性、衝動,因此更爲直觀、簡單;中國的政治敘事,強調的是“大我”,道德導向,強調個人的責任、義務;要爲集體、全局、整體利益出發做自我約束、剋制、讓渡與付出,要求壓抑人的本能、感性與衝動。中國故事還有許多更大的理想主義的願景,例如在一國之內甚至跨國之間構建命運共同體。這些都是更難講述、更加複雜的故事。所以,應當看到,講好中國故事,是比講好美國故事更難的一個課題。而現在的情勢是,當我們講故事時,美國會跳出來,破壞我們的講述,黑化我們的講述,並翻過來講他的故事,“PUA”我們的受衆。
以上,可以看出,在全球講好“中國故事”的最大挑戰,最終來自美國。美國將以強大的全球輿論影響力、話語權及軟實力用於遏制“中國故事”。
第一,美國(加西方)操控着全球主流媒體與平臺,以及極大量的文化資源——從傳媒影視娛樂,到社科理論的建構,到高等教育等,中國尚遠不如美/西方
第二,我們在國內建立了“閉環管理”的互聯網生態,能夠維護國家安全與信息主權,把握對內主導權,但在對外輸出“中國故事”時,會發現這種安排不可避免地會掣肘我們的對外發聲
第三,要看到,美國的軟力量非一日而成,而是建築在西方數千年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基礎之上,有極爲雄厚的根基,對全世界各國(包括中國)的精英和中產都有極強的輻射力和影響力
第四,美國母語——英語——是全球最主要的跨文化傳播語言。我們出去傳播,也得講英語,並套用西方概念,相當於在別人的舞臺上競爭
第五,美國故事遠比中國故事“簡單”,更易於傳播,並可直接用於反對“中國故事”
第六,美國將一切的“中國故事”視爲對美國的威脅,將動用力量,妨礙、阻斷、打擊“中國故事”在國際上的傳播
這都使得我們的對外宣傳面臨特別巨大的挑戰。
二、在不同“陣地”上講好“中國故事”,以及美國的影響
中美關係:中美關係“希望在人民,基礎在民間”。中國要努力對美國人民講好“中國故事”,但要看到,對美國人講好“中國故事”並不易,面臨多重挑戰。必須深刻理解這些挑戰背後的文化源頭、歷史源頭。長期看,能不能在中美之間構建好的民間關係,不僅在於共同利益,也在於能不能對美國民間講好“中國故事”。
港臺:香港與臺灣都是受美國文化輻射的“重災區”,在文化上習慣跟着美國走,用美國(香港需加一個英國)的眼光審視中國大陸。中國大陸如果感覺對港、對臺民間講述“中國故事”有挑戰,那就是來自美國的挑戰。香港盡在我們的掌控之下,但對於臺灣——要尋求對臺的和平統一,就必須克服影響,對寶島人民講好“中國故事”。
國際環境:中國要對世界各國人民講好“中國故事”,讓各國真正理解、認同、欣賞中國模式,營造有利的國際環境,甚至改變國際格局,都亟需看到,並能有意識地應對、消除美國帶來的挑戰與影響。
對內:其實,講好“中國故事”不僅對外,而且對內。因爲國內中產和精英也受到美國話語和意識形態的影響,甚至向心美國。講好中國的故事“陣地”既在港臺、海外、美國、國際,也在眼前。
三、講好“中國故事”的內外因素
要講好“中國故事”,有內部因素,也有外部因素:
——內部:我們能不能構建一套簡單易懂、深入人心、生動活潑的話語,講好“中國故事”;
——外部:在講述“中國故事”時,我們能否充分看到並有效應對來自美國的挑戰。
四、在海外(含港臺)講述“中國故事”的十點建議
1.去政治化:講中國故事時,儘可能“非政治”、“去政治”的話語和概念,避免簡單照搬黨/官方體系的話語
2.強調普通中國人、“誇”普通中國人:講述“中國故事”時,多誇中國老百姓:勤勞、勇敢、善良、付出、追求公平正義,熱愛教育,一切也都爲了改善自身福祉。美國政客非常善於講述“美國故事”,而他們講“美國故事”的最大場景就是在演講時誇美國老百姓:咱們美國人最好了,怎麼怎麼吃苦耐勞,怎麼怎麼追求公平正義,怎麼怎麼愛國
3.多講傳統文化:突出中國是一個文明古國,中華統緒一脈相承——當代中國是古代文明的傳承、延續,是中華古代文明的守護者,而非“斷代”。這裡也要求適當淡化政治價值/意識形態概念的表述
4.策略性的概念淡化:例如美方特愛突出我們的“共產主義”,因爲這招在美國社會特別有效,使之成爲我們傳遞“中國故事”的一個特殊難點。基於此,我們可以適當淡化這個概念,例如1)但凡出現這個概念時,可以考慮是否用“社會主義”取代;2)多用“C”的縮寫,不全稱表述“communism”;3)要強調我們是“左翼”(left-wing)政治,在全球尋求交集及最大公約數
5.多將“社會主義”與中國傳統文化聯繫。在談及社會主義時,多談中國古代的大同社會理想,淡化與20世紀歐陸極化政治的聯繫。馬克思可以提,但在對外溝通時,提中國傳統文化會比提馬克思更管用
6.在向美國人提及“社會主義”時,要永遠指向美國的自身訴求,策應美國左翼:不可避免的,我們需要向美國人說明我們是一個社會主義國家,未來指向共產主義。這時,1)援引西方概念,大談社會民主主義(social democracy)、民主社會主義(democratic socialism)及左翼政治,幫助美國人能夠對標對位,發現我們推行的政策在西方也很常見;2)告訴美國人,這樣的理念在美國也很有市場:從Bernie Sanders、進步主義(progressivism)到二十一世紀出生的年輕一代的取向;3)抨擊“資本主義”的弊端;4)最終告訴他們,美國解決貧富差距問題、社會問題,最終只能靠社會主義。並且可引用AI對未來社會的影響:勞動力被取代,務必更加依賴國家主導的資源公平分配及福利政策。“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美國” #。簡言之,強調共性,淡化差異;強調未來,淡化當下
7.在與受到美/西方強烈影響的國家/地區人交流時,建議多指向美/西方:場景可以具體化,比如和香港人交流:“你看看香港這個情況,都是跟着英美搞極端市場主義的結果。房子都住不好,生活壓力這麼大。你看看人家新加坡,人家住房都是社會主義啊。這不奇怪:歐洲很多國家都這麼做,你看看北歐”;跟臺灣人交流:“你不要覺得社會主義不好。你看看美國,人家年輕人都相信進步主義、社會主義。現在社會主義時髦得很,是大勢所趨,是未來!”
8.“一國一策”、“一地一策”:每個國家和地區都有不同的文化、價值與政治傳統。比如有的地方左翼政治傳統很盛、勢力很大;有的地方是偏自由市場的;有的地方受美國影響大,屬於美國的“小跟班”,有的地方則離美國遠,甚至社會面有反美基礎。對不同地方需有差異化的策略,講差異化的“中國故事”。策略上,宣傳可先從美國影響力較弱的區域/國家/社會先行開始
9.在美/西方找尋對位概念,解釋中國製度。對於很多概念,直譯未必好,可以試圖找接近的概念。例如中國的“全過程人民民主”,直譯的話西方人不易理解,可以對位西方的“deliberative democracy”(協商式民主)——一種通過多方諮詢和協商,找尋共識的民主方式。這些對位也許不嚴謹,但是能夠幫助對方理解我們所提的概念。以上只是舉出一個例子,圍繞重點概念,應該逐個議題“攻破”,建立中國“話術”與話語體系
10.解釋中國的制度安排時,多訴諸中華傳統。這裡舉個具體例子:美國人看我們的企業很多是國企,國企在經濟裡扮演重要角色,就認爲我們是共產主義,由此就在意識形態上視我們爲延續蘇聯的最大敵人了。這時不妨告訴他們:“這是中國自古以來天朝自上而下統管的一種安排啊!你看看新加坡,從銀行、航空、傳媒都地產,重要企業都是國企啊。新加坡主權基金是最大額投資主體。這和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左翼政治本身都沒必然聯繫,這是我們中華統緒的一部分!”這樣西方人就好接受了,不僅不抗拒,還會覺得我們這種文明傳承、文明秩序很厲害,要向我們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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