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心態,最好不要讀書

文|西坡

人不是非得要讀書。

王陽明小時候裝過一回大的。他問老師,什麼是天下第一等事。老師說,當然是好好讀書,考取功名。小王陽明說,依我看,天下第一等事是做聖賢。老師只好連連稱是。

這個故事翻譯到現在的語境下就是,你問老師什麼是天下第一等事,老師說,好好讀書,長大掙大錢,周遊世界。你說,依我看,天下第一等事是做接班人,發光發熱。老師不敢不同意。

做聖賢也好,發光發熱也好,都不一定要讀多少書。六祖慧能就不讀書。有人拿一本佛經來請教,慧能說我不認字,沒讀過,你讀一下,不懂的我給你講。

王陽明和慧能確實都達到了聖賢的境界,如果我們可以明白聖賢一詞的本意的話。而他們打通關節,靠的都不是讀書,而是讀自己。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讀讀王陽明這句:“夫禪之學與聖人之學,皆求盡其心也,亦相去毫釐耳。聖人之求盡其心也,以天地萬物爲一體也。”

我得承認,我本人是讀過一些書的,其中也包括不少講出書名就可以唬住一片人的書。這不是什麼成就,因爲我讀了這些書才能明白人可以不必讀書的道理,可見天資多麼有限。不是詆譭這些書,它們都是好書,所以纔會在字裡行間告訴我,世間重要的東西不在書裡邊。

卡夫卡說,我們可以從生活裡提煉出許多書,可從書中提煉不出什麼生活。叔本華說,讀書太多,心靈就會失去彈性,天才是直接在世界之書中閱讀的人。要不是他們告訴我,我怎麼能想到這些呢,即便能夠想到,我也不敢相信啊。現在我是信了,我讀過的所有書,實現了一種奇妙的中和,我可以沒有負擔地不讀書或者讀書了。

就好比人在健康的時候是不必吃藥的,但生了病就得吃藥才能知道什麼是健康。我已經不記得自己健康的時候了,自打記事起就處於藥不夠吃的狀態,所以後來雖然基本實現了吃藥自由,心理上還是無法擺脫對藥物的依賴。

有一些年,逢新書就買,買來就讀,讀來讀去卻發現大多數新書都不值得讀。但這麼一個無法自制的階段,想來也是必經的。只有練習過放蕩的人,才能擁有真正的自制力。一路克己復禮過來的人,很難經得起考驗。

讀書讀到最後必然是一無所獲。博爾赫斯說:“我的大半輩子都花在閱讀、分析、寫作(或者說試着讓自己寫作)以及享受上。我發現最後一項其實才是所有之中最重要的。”

博爾赫斯的享受是寫詩,“在詩中’小酌’一番”。但我想,如果你的享受是做飯,養花,喝茶,發呆,看螞蟻上樹,跟寫詩也沒什麼本質區別。

博爾赫斯接着說:“我已經快要七十歲了。我把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都貢獻給了文學,不過我能告訴你的還是隻有困惑而已。”你看,人生可以累積的,只有困惑而已。所以讀不讀書,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我們這裡最常見的誤區是,人必須得苦着自己去讀書,而且必須得讀自己不喜歡、不需要的書。讀書就是吃苦,吃苦纔是讀書,但凡一本書你讀得津津有味,讀書這項活動就會從上進的、有出息的,變成有害的、腐化墮落的。在吃苦之外,讀書的價值爲零。所以許多人一離開校園,立馬就把書戒掉了,同時把所有三十歲以上還在讀書的人都當作怪胎來看。

書是可以不用讀的,但書也不是必須不讀的。一來一回,我們真是害了不少書。

我很幸運,基本上高中之後就不必再讀那些不得不讀的書。所以我這些年吃的虧僅限於讀了很多原本不需要的書。但我也得到了一個收穫,就是我自己的讀書法則。所有的法則都是需要警惕的,但我還是說出來吧。

我現在堅持的讀書法則是,如果沒有好處,最好不要讀書。

如果我有困惑,自己想不明白,那我只能讀書。

如果有事情我不知道,書裡有講,網上也有講,多數時候我傾向於相信書裡講的。不是書比網好,還是書背後的內容生產系統,目前還是更可靠。

如果我有兩個小時的時間打發不掉,我會翻開一本詩集或者一本小說,這是性價比很高的愉悅。

我也會在煩躁的時候開始讀書,不拘什麼書,身體會變得平靜,腦子裡那些亂麻般的想法會自己編織出形狀。

總之得有明確的意圖再去讀書。千萬,千萬,千萬不要無事生非去讀書,尤其不要慕名去讀那些大名鼎鼎高深莫測的書。我見過許多人的腦子,都是被這樣的書讀壞了。他們把書當成通關秘籍了。

厲害的人都讀厲害的書,所以我也要讀厲害的書。厲害的書讀得越多,便覺得自己越厲害,便要求享受厲害的人所享受的物質的榮譽的待遇,如果享受不到,便懷疑書且懷疑自己了。他們讀書的目的,說白了就是四個字,彎道超車。這是賴上書了。

每個人都只能從自己的困惑出發,踉踉蹌蹌地,進三步退兩步地增進自己與世界的聯繫。在還沒有找到自己的鎖的時候,便先找到一堆鑰匙,最後只能成爲看門的。‍‍‍‍‍‍‍‍‍‍

讀書最好的狀態,打個粗俗的比方,就像舊社會逛青樓,講究的是知情識趣,互不相欠。書能給你的,立馬就給了。不要老想讓書幫你打江山,給你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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