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勇要什麼

張勇的既要又要還要:敏捷、要性和殺性。

文/孫穎瑩

編輯/王芳潔

2022年的最後一個月,應該是過去20年以來,互聯網世界裡壓強最大的一段時間,水很容易就沸騰了,包括領導者的脾氣。

先是馬化騰內部嚴厲講話,稱騰訊的業務有的該砍就要砍;後來劉強東也開會怒斥了中高層。相比之下,阿里巴巴掌門人張勇的選擇是“一步到位”,12月29日,張勇發佈全員信,阿里每年的組織調整如期而至。

在第一封裡,他宣佈了最新的人事任免,程立不再擔任阿里集團CTO,由吳澤明接任,這是阿里巴巴的首位80後首席技術官;此外,明年4月1日起,童文紅不再擔任集團CPO,由蔣芳接任。與此同時,張建鋒不再擔任阿里雲總裁,而張勇自己則acting了這個職位。

隨後,作爲阿里雲業務的一號位,張勇向阿里雲事業羣發了一封全員信,這封信顯然措辭更爲“嚴厲”,12月18日阿里雲發生宕機事件,雖然事後證明是供應商的故障,但處理時間仍然超過了5小時。張勇稱“任何故障的發生,對阿里是萬分之一、百萬分之一的概率,一旦發生在每個客戶身上就是百分之百”。

一定不會有人認爲,到了這種段位的企業家,會有純粹的情緒宣泄,張勇的這些直白與嚴厲,顯然傳遞了清晰的管理意志,讓組織裡的每一個分子都能儘快活躍起來,並再次與業務適配。

從歷年來看,在張勇對組織的調整中,邏輯主線一直是生產關係爲生產力服務,所有組織設計都是爲特定的戰略目標服務。而特定的戰略目標誕生於特定的時代背景。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時代呢?VUCA的時代,你不能說它變得更好,畢竟問題層出不窮,全球經濟衰退,俄烏戰爭危機未解,而中國經濟也需要在後疫情時代開啓復甦。但你也不能說它一定會更加糟糕,比如在大家都覺得互聯網行業前景不明朗時,今年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定調,要鼓勵平臺經濟發展,支持平臺企業在國際競爭中大顯身手。

其實,對於企業來說,不確定性是非常難克服的命題,它很容易造成預期的錯位。針對VUCA時代的來臨,管理學家傑夫•薩瑟蘭提出過一個敏捷型組織的概念,他說,“擁抱不確定性是企業組織應對無法控制的外部力量的最佳方法。因此任何組織都需要轉變成爲敏捷型組織。通過大膽變革讓你的組織在下一波破壞浪潮中保持活力。”

看起來,阿里正在打造的就是這樣的敏捷型組織,它隨着外部環境的變化迅速變陣,並能以最快的速度實現落地和深化。

無論內外界,都已經形成了一種共識,每年雙11之後,張勇就又要調組織了。在類似的多元化商業生態當中,如此頻繁的組織調整史無前例。

因爲它總在變,人們似乎很難給這樣的組織一個標籤。但其實,敏捷就是這種組織形態的標籤。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這應該就是張勇想要形成的組織精神。

這位幾乎從不彰顯個性的企業家,似乎越來越接近彼得·德魯克所定義的那種領導者。後者認爲,一家企業並不需要個人魅力型的領袖,它需要一個實現組織精神的人。

01 敏捷的組織

近年來,很多人覺得越來越看不懂阿里,有些變化發生的太快,以至於看起來缺乏邏輯。

比如阿里的組織結構的設計。2015年,在張勇的主導下,阿里開啓了大中臺組織戰略,建設統一的技術架構、產品支撐體系、安全體系、服務體系,爲多元化業務提供統一的支撐和資源調度。

這套戰略顯然是行之有效的,盒馬、釘釘、淘寶直播,大量創新業務在大中臺的支持下誕生,保障了阿里的發展。

可是,當外界讀懂大中臺的好處,並紛紛效仿時,阿里又開始弱化中臺的概念。

2020年末、2021年初,張勇強調“要把中臺做薄”;2021年末,阿里乾脆推出了經營負責制,業務總裁承擔起小CEO的職能,不僅要管業務,也要管財務、法務、人力、公關等。

自此,戴珊負責了中國數字商業版塊,蔣凡負責開拓海外數字商業版塊,俞永福分管高德、本地生活和飛豬組成的生活服務板塊,雲與科技板塊則由張建鋒負責。他們都開始各自去負責各自的業務閉環。

及至2022年末,在業務閉環的基礎上,阿里再一次進行了人事調整,相信很快,相關業務內部會有進一步調整,這是阿里的慣例。

從建中臺到弱化中臺,阿里的組織結構由橫向變成了縱向。其實,對於張勇來說,組織結構是橫還是縱,他並沒有偏好。如果一定要找一種他理想中的組織特徵,那就是敏捷。“面對快速變化和高度競爭的市場,組織必須變得更敏捷。”

早在2019年給湖畔大學學員授課時,張勇就總結過自己的組織設計心法——無非在特定的時間點,解決縱和橫、分和合的問題。所有設計的關鍵點,就是縱橫、分合,你怎麼選擇。

“當我們問一個組織要速度的時候,我們應該讓業務分開快跑,更應該把業務變成縱向的,必須獨立的建制往前跑,策馬狂奔。當我們問整個組織要效率、要積累、要沉澱的時候,要把有些東西橫過來,讓整個支撐體系包括商業沉澱能夠有辦法共享給其他團隊。”張勇說。

今天回過頭來看,阿里的大中臺戰略表面上解決的是重複建輪子的問題,但從更加底層的邏輯來看,它是伴隨着阿里的商業操作系統戰略而生的,每個業務要內嵌到這個商業操作系統當中,並通過業務中臺和技術中臺,產生協同效應,最終向社會提供一整套的解決方案。

但今天,阿里所面對的最突出的矛盾顯然已經不是這個系統的搭建,並讓外界去buy in它,外部環境的拉扯,以及公司因爲發展規律產生的慣性,都讓化解大象的肉身變得迫切。它一定希望像瞪羚一樣,再次獲得速度,再次實現指數級增長。

當然,CEO調組織,往往調的是結構,而這種新的生產關係只有落地了,才能真正爲生產力服務,否則好一點是空中樓閣,差一點就是動盪和內耗。

所以,對於組織來說,敏捷的不能只是結構的調整,更重要的是迅速執行到位。

在接任中國數字商業板塊總裁五天後,戴珊就對淘寶天貓的組織架構“開刀”,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原有的事業羣架構被放棄,整個BG成立了三大中心:產業運營及發展中心、平臺策略中心、用戶運營及發展中心,分別由吹雪、思函和玄德負責。

隨後,內容化戰略得以越來越清晰的在大淘系中落位,今年雙11前後,羅永浩、劉畊宏等頭部KOL突然在淘寶開播,可謂是整個直播電商領域的珍珠港事件。

而蔣凡負責的海外數字商業板塊,在阿里最新發布的三季度財報中,實現了收入同比增長4%,對整個集團的營收貢獻率提升至8%。考慮到俄烏衝突等國際不利因素,這份成績單被市場認爲頗有含金量。

02 要性的leader

從這次內部信來看,此次阿里人事調整主要集中在阿里雲和技術線方面。值得關注的是,80後的吳澤明(範禹)擔任了集團CTO和達摩院副院長,同時繼續兼任本地生活業務的CTO,而他也成爲了阿里集團首位80後CTO。

而去職的張建鋒(行癲)、程立(魯肅)都出生於1974年,前者2004年加入阿里,後者2005年加入阿里;童文紅(Judy)則在更早期就已經加入,當時阿里只有五六十人。

這次人事的調整其實是一種很明確的信號,一批更年輕的管理者正在走向舞臺的中央,這裡的年輕,不僅指的是年齡上的,也指司齡上的。

張勇曾多次強調公司發展必須要有年輕人,他說:“一代的阿里人創造一代的阿里巴巴,不斷地有新鮮血液加入,推動公司往前走。”

所以,從2014年擔任集團COO起,張勇就致力於尋找和提拔一批80後乃至85後的年輕人,例如1985年的蔣凡,還有此次擔任集團CTO的吳澤明(範禹),同樣是80後。

當然,吳澤明司齡不短,打過很多硬仗。早在2004年,他就加入了淘寶技術部,經歷了淘寶完整的技術演進:參與淘寶網Java體系升級;作爲架構師和主力開發,參與天貓(淘寶商城)的創建;通過五彩石項目,完成了天貓和淘寶平臺的合併升級。作爲2016年、2017年雙11的總技術負責人,他還創建了穩定性平臺(CSP)及全鏈路壓測系統等產品,爲雙11的系統穩定性提供有效支撐。

2017年開始,吳澤明開始快速晉升。2017年2月成爲阿里合夥人之一;2018年,又被升任阿里零售技術事業羣總裁;再到2020年,又開始兼任阿里本地生活CTO。此次升職後,吳澤明將繼續兼任阿里本地生活業務的CTO。

在摩根大通有一個概念,叫“摩根大通寶寶”,指的是那些從實習就開始在摩根大通工作的人,他們爲這家銀行貢獻了全部的職業生涯,同時也被這家銀行所塑造。沿用這個概念,在阿里也有這樣一羣“阿里寶寶”,他們渾身都是阿里味兒,按照年齡和司齡推算,吳澤明應該就是這樣的“阿里寶寶”。

但如果以吳澤明被快速提拔,就判斷阿里進入了“管培生時代”,那就有失偏頗了。值得注意的是,此次同時被提拔的阿里雲智能CTO周靖人,同樣也是年輕的阿里人,但屬於司齡年輕的那種。

2016年,原在微軟任職的周靖人加入阿里,最初的職務是阿里雲首席科學家。也就是說,至今周靖人的司齡只有六年時間。在阿里,一直有個“一年香三年醇五年陳”的說法,周靖人也不過剛剛纔帶上了五年陳的戒指。

其實重用這些“年輕人”,對於阿里來說,本質上也是一種“離斷舍”。和所有超過30歲的企業一樣,阿里也必須要實現組織的新陳代謝。因爲只有新陳代謝成爲一種共識,組織裡的每個人纔有奔頭,整個組織才能獲得往上生長的力量。

至於對於業務一號位的選擇,張勇曾經談到過他的標準,“沒有棱角、沒有要性,甚至沒有一點ego,是做不好業務一號位的。”客觀來說,年輕人有棱角,有要性的概率相對會高一些。

周靖人曾經是微軟最年輕的合夥人,2016年,他曾經談過爲什麼要回到中國,加入阿里,“阿里能提供更多場景,這一點非常吸引我,除此之外,中國正在經歷數據高速發展期,而且很有可能彎道超車、引領世界。”他說。

你看,這就是要性。

2018年雙11,周靖人帶領的大數據智能計算平臺團隊,支撐了全球“最猛”的交易洪峰。雙11零點,全球大數據“泄洪”之閘開啓:2分05秒達100億元,大數據智能計算平臺實現實時日誌處理峰值每秒17億條(約合每秒1.7TB),相當於1秒鐘內讀完120萬本2018年新版《新華字典》的數據量。

03 殺性的團隊

這次調整中無法忽視的另外一個重點在於,張勇acting了阿里雲智能總裁,並直接分管釘釘。

其實,在企業的發展當中,找人是一個CEO要永遠克服的難題,而完美的形態和人員構成從不存在。

張勇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我們永遠面臨特定的歷史階段,看有沒有合適的人。沒有合適的人是常態,完全合適非常難。”所以,就像打牌一樣,他總是根據手裡的牌去打,“有幾個王、有幾個K,就怎麼打,怎麼佈局。”

但張勇兼任阿里雲智能的一號位還是傳遞出了明確的信號,阿里雲在整個商業生態中具有更重要的位置。2022年初,阿里再次重申了三駕馬車戰略——消費、雲計算和全球化,雲計算的戰略地位不言而喻。

數實融合的時代已然來臨。當然,純線上的閉環也是數字經濟的一種形態,有它的價值和市場,但隨着消費互聯網的流量規模見頂,這種價值已經進入到終期階段。

但產業互聯網卻不一樣,一方面各個實體產業的數字化進程不同,不少產業都還有很大的價值發掘空間,同時國家政策上也相當鼓勵產業互聯的發展,“加快發展數字經濟,促進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

而在產業互聯的結構當中,雲計算提供的是框架性的系統,包括IaaS層的基礎設施,PaaS層的操作系統,以及各種SaaS應用。正是因爲這套系統的連貫性,之前阿里雲大力推行了雲釘一體,讓釘釘成爲長在阿里雲上的PaaS,這也讓阿里雲和釘釘實現了雙向的拉動。

但不可否認的是,雲計算屬於投入大、投資週期長的業務,阿里雲也纔剛剛邁過“投資-回報”拐點,連續2年實現盈利。今天,它仍然面臨着不小的壓力。

自2021年Q4起,阿里雲的營收增速一直在放緩,在最新的2022年Q3財季,儘管在跨分部抵銷後,本季度營收達到了207.57億元,重新回到200億元以上,但其實本季度營收增速只有4%,儘管這背後有外部環境影響,但仍是其首次跌至個位數。

迴歸到經營層面去談業務,這應該是張勇,這位CFO出身的、曾經的業務一號位,親自抓雲業務的重要原因。在針對阿里雲全體的內部信中,張勇開宗明義的表示,“阿里雲不僅需要持續追求技術的先進性……我們同時也需要經營管理上的先進性。”

12月18日,阿里雲宕機事件引發廣泛關注。彼時,阿里雲香港區域的一個可用區,因爲機房故障,導致包括澳門金融管理局、澳門銀河、蓮花衛視、澳門水泥廠等機構服務不可用,宕機數小時。雖然事後信息顯示,是機房供應商的故障導致,與阿里雲本身系統無關,但是處理效率顯然還不夠“敏捷”。

其實,這不僅是客戶的危情時刻,也是阿里雲的。事故當天,很多客戶更是直接在服務羣中要求更換服務商。

在上述信中,張勇強調“客戶第一”不下20次,並直言——“一旦信任缺失,客戶可以隨時離開我們”。

這應該也是張勇走到業務的最前線去的重要原因。其實,很多公司的董事長或者CEO,也都做出過類似的選擇,當危機發生時,他們向前一步。

2011-2014年,是李寧公司歷史上最大的一次危機。國產第一體育品牌霸主易位,庫存積壓更是嚴重。2015年3月,在下跌局面幾近失控,以及耐克、安踏等國內外競爭對手雙面夾擊下,李寧決定出山。當年財報,公司扭虧爲盈,實現歸屬淨利潤1431萬元。從連續虧損30多億到實現盈利,李寧的反轉只用了一年時間。

同樣的場景,也出現在京東身上。不久之前,退居幕後的劉強東,重新回到了大衆視野。其中11月20日,他召集所有高管,進行了一場近四小時的管理培訓會議。根據虎嗅報道,在這個會上,劉強東當着所有高管的面多次使用“騙子”一詞,並聲稱“拿PPT和假大空詞彙忽悠自己的人就是騙子”。

事實上,當一個組織要進擊,沒有比董事長/CEO站到業務最前線,更能讓團隊富有殺性。

因爲在一家公司裡面,權力的另一面是責任,隨着組織日益龐大,企業領導者總是想着如何放權,讓業務一號位擁有了更多的決策權,當然,他們也需要爲結果承擔更大的責任。

但對於阿里這樣一個擁有衆多縱隊的集團軍來說,隨着權力的下放,CEO就很容易成爲那個只聽彙報的人,他也容易被誤解爲,站到了責任之河的對岸。

客觀而言,如果是在和平時期,這一切都沒有問題,大家無非是賽馬,看誰打下的山頭大。但顯然,現在已是戰時狀態。

所以這時候,要把團隊的士氣凝結在一起,CEO就要成爲那個承擔最多責任的人。

於是,張勇選了最硬的一塊骨頭去啃,而當CEO“背上了最大一口鍋”,還有什麼退路可言。這時候,“進”的號角不用吹就會響起來。的確,2023年,張勇定下的關鍵字就是“進”。

在問題的叢林裡,阿里要殺出一條血路,也唯有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