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串連鎖店,縣城沒有紮根之地

在今天,當高失業率成爲熱議話題時,地攤經濟和加盟創業作爲失業後的備用計劃,常常被連帶提起。

在縣城開上一家小店,不光充斥着自由快樂的氣息,還有着流傳在各大報道中的“日流水過萬”“一年賺百萬”“三年換套房”的傳說。

炸串店最近也開始爭奪縣城這塊土地,喜姐炸串、夸父炸串毫不吝嗇紛紛打開了加盟之路,不少來縣城避“高失業率”風頭的年輕人涌向炸串連鎖店的懷抱,決心要將炸串店經營成像蜜雪冰城一樣的縣城標配。

在縣城這片土地上守擂的則是紮根縣城多年、門面老舊但充滿煙火氣夫妻老店、路邊攤小店。

這場擂主爭奪賽,是否是資本與情懷之爭,雙向奔赴的加盟商和連鎖店一定就能攻擂成功嗎?

縣城的“炸串致富”傳說

每個縣城都有自己的“炸串老字號”,校門口通常是他們的誕生地。

下午四點,劉阿姨推着裝滿食材的小推車在縣城高中門口準時出攤。

將攤位下方泡沫盒裡的食材依次取出,按葷素不同分門別類,整齊的碼在一個個鐵盤裡,下課鈴響,小攤的生意也到達峰值。

學生用鐵盤自選好串串後遞給劉阿姨,3分鐘左右就能完成拿走,每單平均5、6元左右,劉阿姨一天大概能賣出200單。

劉阿姨的炸串攤

劉阿姨的炸串小攤是經營了十幾年的“老字號”,一切起始於她1000塊買的小推車上。

小攤上其他零配件大部分也來自於當地的批發市場。“炸鍋價格170元左右、煤氣罐200元、氣5塊錢一斤、不鏽鋼的盆十塊錢一個......”劉阿姨指了指小攤子上的工具一樣說起來,加上新買的三輪車,共計大概6-7000塊錢。

食材佔日常經營成本的大頭,培根、五花肉等肉類半成品劉阿姨是去當地批發店按袋數進貨,折算下來,成本一塊錢一根,蔬菜大部分是劉阿姨和丈夫一起開着三輪車去鄉下收。

在生意好的情況下,一天肉、菜、油的成本大概能控制在600元左右。

“別小看我這小攤子,生意好的時候每天淨賺500元輕而易舉。”劉阿姨在校門口買炸串月入過萬,成爲縣城中的高收入羣體。

關於炸串技術她並沒有特意去學過,更多是在自己愛好做飯的基礎上琢磨推敲。也正是原創口味的優勢,讓劉阿姨的炸串廣受歡迎。

在批發市場採購的部分菜品

直至今日,每次放假過節,還有非常多已經在縣高中畢業了的老顧客過來買炸串。劉阿姨當年趕上下崗潮被迫推着的小攤,一推就是十多年。

“成本自己根據需求控制,有勁的時候跑完學校門口再去縣城人流量多的廣場去賣,想休息了就直接回家。”

自由、人情味濃、賺錢是她喜歡這份工作主要原因。小攤替她支付了兒子上大學、讀研究生的學費和所有開支。

很多新一代人的創業夢,就起源於劉阿姨這樣的縣城炸串傳說。

早一批的炸串攤主,已經完成了從小推車到門市房、從校門口到商業街的變遷。十幾年積累下的穩定客羣,讓劉阿姨在縣城的炸串競爭賽中跑到第一梯隊。

近些年,“實在不行回老家開個炸串攤”的萌芽在高失業率的催動下變成現實。

懷着創業夢的餐飲小白們,寄希望於通過加盟來無傷渡過新手期。

他們相信品牌的庇護,也看到下沉市場的潛力。眼看着越來越多過去只有大城市纔有的品牌被陸續搬到縣城,加盟一家炸串店變成志在必行。

紛紛將電話打向喜姐、夸父、和胡夫炸串,攥着手裡的本金,精打細算成本和回本,將目標卯定在未來,準備通過加盟成爲新一代“縣城炸串傳說”。

縣城加盟炸串店,在失業邊緣試探

“從去年開始,明顯感覺縣城的餐飲品牌和種類都增多了,一條約300米長的街有五六家奶茶店,三四家炸串店,縫隙中再穿插着一些其他種類餐飲店,老闆很多都是年輕人。”

曹坤退伍後在廣州經營一家鋼琴培訓機構,因爲不想卷而回到縣城。回家後,在家裡成爲無業遊民幾個月,一直在思考開什麼店可以打發時間而又有點小收入。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炸串店。

“喜姐炸串在我辭職回老家前就是我的加班必備,好吃又便宜。我本能認爲和蜜雪冰城差不多,幾萬塊錢就能解決的事兒。”但實際上並不如曹坤預想。

經過諮詢,根據地區,喜姐的加盟費分爲3.98萬、4.98萬、5.98萬三個檔次,每年1.2萬元的管理費、1萬元保證金、2.5萬左右的核心設備和2-3元的首批物料。

爲確保門店裝修質量和品牌形象統一,門店裝修將由公司統一裝修,單價2500元/㎡左右,雜七雜八算下來。在縣城開一家喜姐整體投資需要20多萬元。

網絡上關於加盟費的估算

即使成本遠超預想,但看到喜姐炸串在大城市的生意火熱模樣,曹坤心裡發癢癢,還是選擇試一試。

經過溝通,支付完3.98萬元的加盟費後,由總部負責選址、裝修。與此同時,曹坤去到總部學習一個星期,主要是學習炸串技術和基本運營思路。

今年3月炸串店正式開張,位置選在了縣城較爲繁華的地段,店鋪旁邊有五六家奶茶店,三四家炸串店。

炸串價格不高,十幾塊錢能買到20串。開店初期,親戚朋友都來捧場,開業時間從上午9點到晚上10點。一個人忙不過來,把在家賦閒的父母交來當勞動力。

但好景不長,曹坤發現自己的顧客主要是消費水平較低的學生。

“吃炸串的,有的人看中了物理空間、有的人看中了拍照環境,純純爲了吃的,要麼點外賣,要麼是學生。”

曹坤錶示外賣行情一般,雖然門店建立了社羣,掃碼進羣送一些小單品,再日常發優惠券等等。但實際上並沒有增加很多客流量。

“我覺得喜姐的外賣設置很不合理,其他品牌的炸串店,在外賣平臺上按照單串設置價格,原本10元10串的牛肉串,設置成‘1串1元,10串起售‘,然後設置第1串0.1元——這樣看起來,就比喜姐炸串划算很多,可實際上,價錢差不了多少。”

曹坤認爲喜姐外賣定價存在優化空間

但勝在學生量大,加上外賣單數,每天營業額1200左右。曹坤說:“雖然現階段這個營業額勉強過得去,但我不敢保證當下一家新的炸串店開張時,學生們還願不願意買單了。”

店裡所有產品均由總部配送。都是醃製好串好的,到門店直接過油就可以出餐,效率較高。

但效率高的同時也增加了額外的成本。

所有的產品必須從總部進貨,也導致原材料比市場價高。曹坤錶示:“比如說強制進滷油,270元10升,我一週要用50-60升,一個月就要近6000的油費。”同等油如果在本地進貨,10升大概只要100多。所有原材料如果在縣城採購能節省一大筆錢。

喜姐炸串官方給的數據是:毛利率60%左右,加盟商回本時間大概是8-10個月。但實際上操作下來,曹坤覺得要回本投入的20萬,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

曹坤逐漸發現,喜姐在經營中扮演原材料供應商的角色,把加盟商當作終端銷售渠道,收取加盟費、管理費、賺取集中採購和配送服務費。後續能不能賺到錢完全靠自己。

“十萬內就能開一家炸串店,喜姐炸串屬於標準凍品模式,其前身是圈內衆所周知的快招公司,如果特地花大幾十萬去加盟真是韭菜到了極點。”

曹坤想起自己創業最初的目標,避開內卷賺點小錢,最終歷經千帆後,發現自己就是那棵被割的韭菜。

炸串連鎖店在縣城絕處難以逢生

有賠有賺是創業的基本法則,只是所有人在入局之前,都會覺得自己是那批幸運兒。

孟新在決定加盟夸父之前,做了接近一個月的功課。即是炸串的頭部品牌,又是行業標杆,一個0經驗的餐飲新人很快就沉迷在夸父炸串鋪設的宏偉藍圖下。

他對於夸父炸串的濾鏡,來自於在北京一週點一次的固定習慣,在發現自己的縣城老家沒有一家夸父炸串後,孟新慶幸自己能在老家開上第一家大展拳腳。

“夸父的加盟費其實比我的預算要多一點,但是我當時覺得這個項目一定能成,就管父母借了些錢準備開下。”

不存在競爭對手、瞭解年輕人偏好、選址在縣城唯一一家瑞幸附近,孟新起初覺得自己佔齊了天時地利人和,只是門店支出的速度比手裡預算跑得更快。

品牌加盟總有無數個能掏走本金的藉口,如同夸父炸串在要求裝修統一的同時,設計圖紙要再單獨收費6000塊。

意外支出時常有,如果在北方的縣城加盟,夸父還會建議把門店租在室內。成本總是不斷超出預期,回本的時間也就相應被拉長。

開炸串店需要25-35萬,在縣城是個非常驚人的數字

加上房租、裝修和人工,孟新在縣城的門店前後共花費28萬,這個號稱“中國頭部炸串”走入下沉市場的第一個月,就已經開始盡露疲態。

孟新曾經以爲沒有喜姐、沒有胡夫等等任何網紅炸串品牌的老家,是一片沒有競爭對手的土壤。沒想到下沉市場真正的競爭,來自於紮根本土的小店。

縣城有縣城的消費習慣,從未見過的品牌,一旦度過嚐鮮期品牌效應在這裡發揮的微乎其微。

孟新的夸父炸串在縣城算不上爆火,人均20-25的性價比和口味都佔不上優勢。開業的第二個月孟新辭掉員工,開始自己和家人一起守店。面對加盟時承諾的6-8個月回本,孟新只有一聲苦笑,第六個月到來,對面同時開業的包饌夜包子正式閉店。

炸串,是縣城年輕一代的“窮人樂”,是學生時期幾塊錢就能買到的快樂。

加盟連鎖的網紅品牌下,每一串都被寄託了65%的理想毛利潤。

2022年炸串賽道新增註冊企業超過10563家,年度註冊同比增速爲56.81%,“國潮炸串”的趨勢被大量運用在營銷和包裝上,潮流最終還是難以流入下沉市場。

夸父和喜姐在融資和地盤上不斷爭奪,一線城市日營業額輪流不斷破萬,在如今的下沉市場依然沒能激起什麼水花。

炸串加盟品牌盯了下沉市場很久,“隱退職場人”和擁有“35歲危機”的一線城市打工仔是他們奮力爭搶的潛在加盟商,準備歸隱老家又有一定積蓄。

與此同時其他炸串小店,外賣平均保持在月售800+

按加盟前的回本週期和毛利進行倒推,炸串加盟店一天至少要賣出一百單,纔能有可能在6-8個月的週期內回本。

孟新守店幾個月,發現哪怕學生放假的日子裡線下生意一向慘淡,更不用說外賣平臺的“月售200+”。

夸父炸串在21年融資1.5億後,靠着2338家門店賺得盆滿鉢滿,單單輸送向加盟商的物料就能達到8.5億~13億元的年收入。與此同時孟新的店內流水一天只有幾百塊,即便有着新手一條龍服務,也會在營業額慘淡時被告知“風險無法把控”。

炸串加盟的下沉失利,並不能用資本和情懷的對撞來一概而過,原因總是多方面的,口味的競爭能力遠比想象中薄弱。

創業者把幾十萬砸向縣城,這大衆嚐鮮期很快翻頁,懷揣致富夢的創業者們後知後覺,發現完成店裡回本盈利的任務前,還需要先算算縣城裡的常駐人口。

結語

炸串加盟的擴張萬店計劃,在加盟趨勢瘋狂向下生長時,縣城加盟商們會發現,想將大城市的商業模式瓦全複製過來異常艱難。

在炸串加盟的官網中,這些品牌通常會在企業願景中寫下“爲創業者提供更多機會,幫助實現經驗和財富的增長。”

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攻守擂主賽中,再一次被落下“資本永不眠”的定論。這場交易中,受益者和受害者分別是誰,也被非常清楚的劃分歸類。

下沉市場的巨大潛力,至少目前沒有在炸串品類上凸顯,品牌化變成曇花一現。

而我們期待可能是,學校門口的那家老店,還能在這樣的大浪中存活下來。

*本文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