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品海:現實恐讓美國對臺「無能爲力」
臺灣可能是最關心美國政局變化的地方。因川普(Donald Trump)之故,讓全世界都在觀望拜登(Joe Biden)上場後會不會有較大的變化,不過看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回顧一下,究竟是什麼在主導國際政治關係?我認爲,國際關係中最重要的還是「現實主義」,而非「理想」或某一種「想像」,如果用理想和想像去制定政策,我相信將是國際關係的大忌。
例如蘇聯解體後美國曾表示大力支持,結果當蘇聯崩潰的後果漸漸過去,開始強大起來,美國對俄羅斯的圍堵或制裁從來沒少過,本質上甚至和蘇聯時期沒有差別。接着我們看到了敘利亞局勢,美國不斷撬動敘利亞政權更迭,最後也因俄羅斯介入而無達到目的。至於烏克蘭問題,儘管美國與歐盟不斷希望解決,甚至希望烏克蘭加入北約,作爲圍堵俄羅斯的手段,但最後烏克蘭仍舊做不到。
再到美國民主黨希望爲香港抗爭者提供難民保護政策,也因美國共和黨參議員克魯茲(Ted Cruz)的阻撓而停滯,可是克魯茲幾個月前一直是香港抗爭派的「保護者」。至於民進黨至今不敢宣佈臺灣獨立,或是走「更爲衝突」的政策,就如同當年陳水扁說的「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其實包含中國改革開放初期講究的韜光養晦政策,也是國際關係中現實主義的表現,所謂的身不由己、迫不得已。
靠我們近一點的,如新加坡總理李顯龍最近所言,倘若美國希望其他國家選邊站,那是不太可能的,這就與美國國務卿蓬佩奧(Mike Pompeo)想做的事情相違背,這些其實都是國際關係中的現實主義。「大家都不是傻子」,如果有實力的話,大家是不會用理想或想像去判斷國際事務的。
就現實主義而言,大國之間的博弈很簡單,不過就是實力的對比,其關鍵點主要體現於經濟、軍事兩大方面。美國一切國際關係,決定於本土政治是否有足夠實力推動自身的國家利益往前走,換成中國也是一樣,其實川普所謂「令美國再次偉大」,跟大陸官方說的「中國夢」、「民族復興」並沒有分別,這一切都是本土政治的延伸。這其中除了經濟是當中的重要元素,軍事力量排第二之外,還有一個因素就是「主權」。
但當我們從經濟、軍事、主權這三方面去看待問題,應該反過來問,若把經濟、軍事、主權的差異,放回到國際關係中強烈的權力政治邏輯,當全世界都在發生極大的變化,而這個變化又可能改寫權力格局,在這一情況下,我們又該如何預測?這就是爲什麼美國政府從川普到拜登的調整,引起了各方的興趣。
當然,就美中臺關係而言,「經濟」問題我估計是最關鍵的,近幾年來「軍事」也變得更重要,如果沒有意外,中國可能在未來五到十年內成爲全球第一大經濟體。最近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用好幾篇文章說,因爲新冠肺炎(COVID-19)的關係,中國有機會把時間拉近,可能2028年中國就會超越美國。我則是在十年前就曾預估,約莫2026年到2027年間,中國GDP就會因爲匯率調整而超越美國。
至於軍事方面,中國的軍事開支約是美國的六分之一,中國一年開支1,000億美元,美國是6,000億美元,也因爲貨幣的概念不盡相同,從軍事上來講,連美軍在內都已評估到,不出10年,美軍跟解放軍的對比就會發生比較大且實質性的變化。
在主權議題方面,當美國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並與之建交,美國與臺灣之間的關係自然生變,聯合國2758號決議案也再次確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中國唯一代表政府的安排,雖然這不排除中華民國或臺灣採取一種獨立的方式展現自己不是中國的一部分,但這點就會讓主權問題在國際關係的常態性規律當中,產生一些模糊空間,而這究竟會怎麼發展,待各界多加關注。
川普很大可能性代表着「單邊主義」,拜登則是「多邊主義」,我則認爲,不論是單邊主義或多邊主義,事實上,每個國家都是單邊主義的。意思是,他們都必須考慮到自身的利益與安全,同時也因爲經濟科技的全球化,大家又必然是多邊主義的,也就是說,何時單邊或何時多邊,纔是核心問題。畢竟川普的單邊主義並不代表自我孤立後再也不對外貿易,更何況拜登的多邊主義難道就是以世界和平爲想像?甚至川普的單邊主義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他或許是過去幾十年來唯一一個沒有發動過戰爭的美國總統。
至於拜登上場後,美國權力對外延伸的想像又會到何種程度?再者,如果兩岸爆發武裝衝突,究竟是川普更會介入,還是拜登呢?上述兩點不該用簡單的方法去看,因爲兩者都要考慮權力對比的問題,若只用單邊主義或多邊主義的方式來比較拜登與川普,並不容易看清目前的局勢。
所謂的拜登新局其實很簡單,大家都知道,如今美國局面可謂嚴峻,美國今天面對的問題,95%以上是內部,而不是外部。第一是國內疫情,至12月下旬已有30多萬人死亡,換算約是一百次的「九一一」恐怖襲擊,嚴重性可想而知。
第二則是美國經濟,當前美國經濟衰退時間之長,比2008年金融海嘯時更爲嚴重,同時在衰退的程度上,也是非常深層的結構性衰退,包括美國外債及財政赤字龐大,負債比率達歷史新高,而且兩三年內還可能持續上升。倘若拜登繼續受進步主義的影響,把最低工資提高到15美元、加稅,以及加碼投資基礎設施等,這一切都可能讓美國經濟局面更爲惡化。疫情跟經濟,這兩個問題將會繼續維持一段時間,不過令我相當認同的是,拜登目前所委任的經濟學家,都是針對內政問題而來,不若川普當初是從國際貿易的角度着眼。
回頭看川普發動的中美貿易戰,這顯然不是哪一方贏的問題,而是哪一方「受傷害比較少」的問題,美國所加增的稅,目前看來並非由中國出口商買單,反而是美國國內的消費者,也因爲這樣,多家美國大企業狀告川普政府,指責加稅是錯誤的。到現在,中國對美國的出口沒有減少,兩地的貿易逆差也沒有改變。可見,關稅在短時間是傷害到美國。除非能讓美國從中國進口的貨物,轉成自越南或墨西哥而來,那纔對中國有些傷害。
必須重申的是,美國最大的問題仍是本土經濟問題,跟貿易無關。2017年川普上任,當年美國對全球的貿易逆差大約是7,000多億美元,其中約45%的逆差來自於中國大陸,原因很簡單,正是過去40年中國全面「工業化」,而美國在過去30多年則是全面「去工業化」還有「金融化」,這個結果導致美國當前嚴重的內部問題。除非美國重新再工業化,否則與中國打貿易戰,不過就是一些花拳繡腿,無法替整體格局帶來任何改變。
總的來說,若要說拜登的新局是什麼,我認爲他首先要處理「疫情」、「經濟」兩件事情,那麼拜登面對着這個局面,中美關係還會繼續惡化嗎?我個人認爲不會,原因很簡單,就算川普這麼激進,中美關係也沒到劍拔弩張的地步,何況拜登還是傳統建制型的政治家。
臺灣「安全」之鑰 操之在誰?
坦白說,中美唯一較可能發生軍事衝突的地方,就是兩岸,當兩岸發生衝突時,美國到底會不會干預?這同時是拜登考慮全球局面時最關注的問題。然而就現實局面來看,中國是美國國債排名第二的持有國,臺灣大約是第12名,甚至中美貿易往來也比美臺貿易多好幾倍。在此情況下,對兩岸問題,美國會介入多深?
過去幾年,臺灣對川普寄予很大的希望,如今川普要離開了,又留給了臺灣什麼東西?說老實話,就算賣了很多武器,可是就美國角度而言,同樣也賣了很多武器給沙烏地阿拉伯,可見賣武器給臺灣是很正常的事情,接着除了多幾個美國官員到臺灣訪問,其餘不過也就是萊豬(瘦肉精美豬)爭議,然而臺美能否因而簽署貿易協議,我對此打上很大的問號,我想臺灣的有識之士也應該很清楚。
美國共和黨參議員魯比歐(Marco Rubio)傳統上很挺臺灣,但他先前在一次訪問中,也很強烈地告訴美國及臺灣,對華的強硬立場千萬不要觸發兩岸的不穩定因素。從這裡已經可以清楚感受到,他對於兩岸衝突之中的美國角色,顯然是非常猶豫的。既然美國對臺最關鍵的參議員都有這麼嚴重的猶豫,我們真的需要反思臺灣在臺美關係當中的角色。看看烏克蘭、喬治亞、伊拉克等地方,美國都想做很多事情,卻因爲考量到俄羅斯等地緣政治勢力的關係而未能如願,這就是現實主義及實力對比的角度。
其實臺灣在對外問題上,除了「利益」(經濟)之外,「利害」(安全)問題是更爲重要的,然而「利益」跟「利害」是沒辦法比較的,因此,臺灣的問題必然是安全先行,如果解決不了安全,其他問題都毫無意義。
臺灣在考慮中美臺關係時,千萬不要再用理想主義,或一種想像的方法來看,而是必須回到現實主義,若透過這一視角來看中美臺關係以及拜登新局,將給予臺灣更多的空間。中美之間是大國博弈,臺灣是中間很細小的政治體,在這種情況下臺灣應該怎麼做?借鏡孟子所言,「以小事大以智」,一個小的政治體在面對強大的鄰居,很有必要以智慧去考慮問題。
儘管這段時間,臺灣經濟出口表現仍屬強勁,這和臺積電這類半導體產業高度相關。可是當美國對大陸的華爲、中芯國際進行封鎖時,幾乎可說是讓中國大陸全面逼出發展這個產業的能力,如果5年到到8年後,中國大陸在半導體領域崛起,到時若兩岸發生糾紛,就怕大陸斷了臺灣所仰賴的半導體貿易,對臺灣的利害衝擊可想而知。在臺灣稱頌半導體產業的背後,所隱藏的,是自身的經濟維繫在同一產業中的幾家公司手上,而臺灣的政治家們對此卻毫無警覺。
如果臺灣以爲,美國拿着能夠同時解決臺灣「安全」及「經濟」問題的鑰匙,那麼臺灣很可能眼睛看錯了地方,必須很嚴肅地覺醒,今天台灣的經濟,經過民進黨政府四年多的執政,究竟改變了什麼?我覺得沒有任何改變,就算給川普打了通電話、接見了幾個美國官員,臺灣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臺灣人自己再清楚不過。不論魯比歐對兩岸問題的描述、克魯茲對香港問題的描述,以及種種現實主義的考慮,未來臺灣面對到的是很嚴重的「利害」問題,因爲美國對此將越來越「無能爲力」。
《多維TW》月刊06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