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海盟番外篇】知音寶可夢
初次採訪謝海盟,他還有些拘謹,連在說話空檔拿咖啡起來喝,都有所遲疑。第2次見面後,他就很放鬆了,甚至利用攝影師換電池的30秒空檔低頭玩手機。「我對手遊有無窮的熱愛,父親也玩啊。」手遊是一家三口除了讀書寫字外,難得有的共同興趣,「媽媽也玩『寶可夢』,反正她走路,就邊玩,她又喜歡養動物,所以就養『寶可夢』。」
朱天文說:「他一直喊我主人,到現在還是『ㄓㄨㄣˊ』這樣喊。他2、3歲大哭時,爸媽講都沒有用,主人講就有用,抱她出去講講就好了,好像只聽主人的。」她邊說也忍不住大笑,「小時候我是他主人,他是我的小羊,我接他放學,他就拔一根芒花插在背後當尾巴。他一路不講話,碰到花就聞花假裝吃草。」
朱天心則笑說:「他從小亞斯伯格症就很會觀察,像寶可夢的(主角)小智一樣。有段時期他會觀察動物的樣子,可以幾天不說話,只發那個動物的聲音,對我們來講很困擾嘛,只好找天文去跟他溝通。她就說我是你主人,你就當個小羊,主人叫他吃飯就吃,該吃藥就吃,類似這樣。」
主人與寵物的關係不免令人好奇,自認愛熟女的他是不是把大姨當作愛慕的典型?他答:「景仰崇拜絕對會,但比較是在專業部分,因爲你很難對家人愛慕,家人都有一些奇怪的生活習慣,總會破滅的。我的經驗裡我跟我媽媽太熟,路數太近,所以在專業上會比較崇拜天文吧,不是說媽媽不好,她也是了不起的前輩,但我會有崇拜感比較是對天文。」
他愛走路,「精靈寶可夢GO」也需要走路抓寶,因此他稱寶可夢是他尋覓臺北水圳的知音,新書《舒蘭河上》也闢一章描寫「精靈寶可夢GO」如何與他相伴。
說起《舒蘭河上》的起始,「我在臺北有散步走路的習慣,走久了會對一些臺北地貌感到好奇。」他看向窗外說:「像外面這就是一條河,你會覺得城市裡怎麼會有這樣的地貌,好像格格不入。」觀察入微是他的天賦,格格不入卻是他的宿命,他身上有許多象徵少數的邊緣化標籤:亞斯伯格症、跨性別者、穆斯林、動保人士、反太陽花⋯⋯。
他說:「從小就跟人羣有距離,我也覺得創作者本來就會站在社會邊緣位置。作爲一個創作者,一定是對生活有所不滿,對現實不滿。如果你熱愛生活,去享受生活就好,不會從事寫作。這跟家裡從來站在邊緣有關,所以我不會畏懼邊緣。」表妹符容說:「別人來看他真的很辛苦,他總是選擇少數的那邊,不論是性向、性別、宗教、動保,他總是挑一個擺盪最大的地方去站,但也許不是他可以選擇的吧。」
性別天註定,是人最無法選擇的宿命,他坦承性別不安讓他擁有最初的邊緣意識,「然後家裡的身分和職業都有啦,加上自閉症本就不容易融入人羣,所以我習慣隔一段距離看人,很自然就在這位置上。」如今說來輕描淡寫,他歷經一番和宿命的搏鬥,明年終於要進行變性手術,邁向第二人生了。
然而跨性別者,即便進行完美的變性手術也還是會有遺憾,「像是我的染色體永遠是XX,無法變XY,雖然身上不會寫XX,但我還是會在意自己的染色體永遠長這樣。」他意志堅定卻不無感嘆地說,「這是一個CP值很低的手術,花了一堆錢和時間、一堆心力,受很多的苦,但是你還是無法變成man的男人,很完整,只能變得試圖接近理想的性別。」
聽來悲壯,但他自認孤單卻不寂寞,擁有自我飽滿的小世界。如同寶可夢的創始者、同是亞斯伯格症患者的田尻智,他自幼收集昆蟲的自我小世界無人能懂、也無人願意分享,直到他把收集昆蟲的興趣結合電玩,終於創造出轟動世界的「精靈寶可夢GO」。謝海盟在《舒蘭河上》的最末寫下:「行腳到了某一時某一地,也許我會在河岸邊遇上正收集小精靈的田尻智,亞斯伯格人無須多言,自知彼此完整飽滿到不行根本不必與人分享的自我小世界,在瑠公圳邊抓寶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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