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一個比《權力的遊戲》更牛的國產劇
路西法爾
前幾年最火的劇集《權力的遊戲》,很多觀衆認爲它代表了西方世界權力鬥爭的巔峰境界。
但是,中國觀衆可能要不屑了。龍女報菜名打天下,小惡魔講笑話理江山——權力的遊戲是這樣玩的嗎?
不同於層層統屬、互相牽制的西歐封建社會,有着悠久宮鬥歷史的東方大一統帝國向來將權術鬥爭包裹在深宮帷幕之後,尋常人只聞斧聲燭影,不見人頭落地。
早在GOT風靡之前,電視劇《雍正王朝》已將熒屏上權術的複雜程度推向了高峰,說它奠定了一代國人對於權力遊戲的想象並不爲過。
《雍正王朝》(1999)
《雍正王朝》首播於1999年的元旦,那是一個不安的年代。一年前中國剛剛經歷了金融危機後的經濟「軟着陸」和一場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時任國務院總理的朱鎔基大刀闊斧的推行改革,官員面臨着「反腐」,工人面臨着「下崗」,整個社會都在惴惴中迎來了新年。
如果忽視了當時從官場到民間,瀰漫於全社會的不安全感,就不能理解《雍正王朝》所取得的萬人空巷的效果。用該劇導演胡玫的話來說,《雍正王朝》的主題是「當家難」,編劇劉和平則說:「《雍正王朝》的主題是國與家的矛盾」。
該劇一舉顛覆了雍正在民間野史中「弒父、逼母、謀兄、屠弟」的暴君形象,把他打造成一個敢作敢爲的「改革家」,不惜兄弟反目、大義滅子,揹負千古罵名也要以鐵腕手段推行新政,爲電視機前無數前途未卜的中國觀衆帶來了些許安慰。
如此直白的影射也爲片子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壓力,據前央視臺長楊偉光回憶:胡玫剛剛拍完《雍正王朝》時因題材太過敏感無人敢播,後來是經中央領導首肯才得上映。該片甫一播出便擊中了社會情緒,創下了16.7的收視率記錄。
不過如果只有「改革」的大義,《雍正王朝》將不免淪爲古裝版的《人民的名義》。這部劇太過強調對現實的諷喻其實是一個弱點,角色的分佈、矛盾的展開都有生搬「官場小說」、「反腐小說」的痕跡,倘若把雍正換成達康書記,把把也換成祁同偉也毫無違和感。
不同於當時熒屏上流行的「戲說劇」,《雍正王朝》令觀衆津津樂道的還是對於帝王心術、權謀機變的精彩刻畫。片中最精彩的佈局莫過於時爲四阿哥的胤禛趁康熙南巡之機,胤禛命心腹年羹堯血洗江夏鎮,捉拿八阿哥的心腹任伯安,查抄《百官行述》。
手握「八爺黨」命門的胤禛非但沒有發難,反而當衆燒掉了密檔——這個情節應該是化自《三國演義》中官渡之戰後曹操燒信收買人心的情節,但處理起來更爲複雜。因爲胤禛當時只是辦事的阿哥,並不是一言九鼎的曹操,還面臨着的奪嫡爭儲的壓力。
接下來胤禛在康熙面前一番滴水不漏的對答,既安撫了百官又架空了太子,還讓八阿哥一干人等吃了暗虧,在康熙面前顯現了自己穩重幹練識大體。談笑之間一箭四雕,殺人如草不聞聲。
《雍正王朝》開啓了一種將厚黑學和國家大義結合在一起的政治神話。
時至今日,我仍記得大結局時所帶來的震撼,只見雍正駕崩後空蕩蕩的龍椅上浮現的那幾行動情文字:
「據記:新帝(乾隆)繼位時,國庫存銀已超過五千萬兩。而人們不應忘記的是,十三年前雍正皇帝繼位之初,大清國庫的全部存銀不足七百萬兩……」
一個不被世界理解的帝王孤獨悲愴的身影呼之欲出,使觀衆說不出的惋惜悵惘。
諷刺的是,多年以後我對《雍正王朝》的質疑也是從這句話開始。在《從戲說乾隆到胡說雍正》一文中,歷史學家秦暉指出:康熙末年國庫存銀是八百萬兩,而非不足七百萬兩。
雍正末年,國庫的存銀一說三千萬兩、一說兩千四百萬兩,總之並沒有五千萬之巨。再接觸一些資料就會發現這部電視劇刻意拔高了雍正的政績和權謀,卻遮蔽了他在位時大搞集權、大興文字獄等行爲。
真實的雍正或許同樣冷峻,但他與政敵之間的較量是你死我活的生存鬥爭,並不承載「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德意義。文藝作品自然可以令想象飛馳,但黎民百姓想象龍子鳳孫爲了自己的福祉大打出手多少有些自作多情。
隨着年齡的增長,我已經不會再輕易地被蠻幹硬幹的「改革家」精神所打動,也不會再敬佩推崇厚黑學的傢伙。《雍正王朝》在我眼中已經有了不同的意味:它沒有講述絕對權力的萬能,相反它處處都在講述絕對權力的無能。
在攫取權力的過程中,雍正失去了兄弟、朋友、女人、兒子乃至他最常掛在嘴邊的「天下蒼生」,能證明他的人生意義的到頭來只是國庫中一筆冰冷的賬目——當年打動我的不正是這種脆弱嗎?
再強大的權力也有邊界,真正使權力變得無遠弗屆的,是來自千百萬人內心的自戀式投射。舍此,任何君王則只是一介獨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