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歐洲,衣爲何物?
長途旅行動輒十天以上,該怎麼帶衣物,讓旅人費盡心思。(鄧博仁攝)
春三月,宜出行。
出行的地點,到目前爲至多不過是七個小時的航程,更遠的呢?譬如十二或十三個小時的,是歐洲吧?就選定歐洲了。
因爲親戚家人居住的國度不是東北亞就是東南亞,屢次就往這兩個地區前去,也不過就是飛兩三個小時的航程。尤其日本,即便知名不知名的日籍設計師的衣款多有講究細節之處,也不適合大紅大綠的往身上穿,歐式剪裁的低調款是最爲妥當。至於東南亞,因爲氣候的關係,輕便涼爽是最佳的造型計劃。
那次七個小時的航程是飛印度,剛在客艙坐定,期待的心情加上興奮的情緒,好奇的偷瞄鄰座、以及全艙裡的各色人等,有穿着咖啡色海青的僧人、全身裹着鑲金邊白袍還頂着同款頭巾的沙烏地阿拉伯人、披着橘色僧衣的喇嘛、衣着一如出席婚宴穿金戴銀的貴婦、一身輕簡到接近邋遢等級的揹包客………,饒是有趣。拿出陪伴旅程的書準備專心讀完一直無法完成的部分。
兩個多小時過後,興奮之情開始被奇妙的氣味遮蓋,檀香味香水味玫瑰花露肉豆蔻等等以及逐漸加濃的體味腳丫子味飲食的味道和不明氣體,全部冰凍在極冷的空調哩,一股腦全灌入鼻腔衝撞腦門,頭痛了起來,混濁的空氣使人昏昏欲睡,書頁上的字開始舞踏起來,先是幾個字牽着彼此的手跳着單調貧乏的舞步,接着是一行行的句子變換隊形的交錯互文,進入視網膜的則是通篇不知所云…………。
從譫妄中驚醒,看看四周,每個人依然安座自己的位置,不過在夢境中全變了一個樣,所有的裝腔作勢與隨興隨便都幻化、退轉成原始模樣打回了原形。看看時間,剛過三個多小時而已。這時才明白「迢遙」兩字怎麼寫。這兩個字,似乎是開啓密室恐懼症這個潘朵拉秘盒的鑰匙。
無論如何,行李箱裡米色、白色、至多褐色等亞麻料系列的衣褲便足以應付大部分地區屬熱帶季風型的天候。一件白色短T外罩白色襯衫型連帽外衣,下身穿上白色牛仔褲,頭頂紙質巴拿馬帽,竟也可以招惹觀光景點裡的印度男女爭相合照。
那麼,這十三個小時左右的航程,將會是如何一種經驗呢?即便先擱下長程飛行的不適,據說跟團歐洲旅行一天要走一萬五千步左右,趁現今還能日行萬步,就走吧......總不能等到一天只能走五千步的時候再出發吧?
穿戴的衣物也很重要,一不能引起竊扒者的注意,二不能不顧及冷暖。歐洲的三月,就米蘭來說,資料上呈現最低溫兩度最高溫十三度攝氏,平均十度攝氏,相對於夏蟲的我們來說,是冷的。如果是十天的行程一套穿三天至少要三套,在飛機上要過夜,總不能穿睡衣上機,必要是柔軟寬鬆,那麼就挑櫥櫃裡面那件厚棉運動褲,這件磚紅色褲子鑲有撞色邊飾,上身則搭配白色大學棉T,一般來說,三月臺灣的氣候這應該就夠了,爲了應付機艙極冷的空調,又爲了適應下機時當地的溫度,就加上羽絨外套。外套還不選在日本買的最新款極淺灰一丁一順花紋的那件,那件是穿着擺顯的;配的是最無趣的淺褐色工裝款那件。如此一來,就不擔心太招搖了。是說,那些專業竊扒的義大利帥哥,一眼就能瞅出這名觀光客一臉窮酸相而不屑一顧吧?
三天之後,該換一套了。這時,人應該在威尼斯。這座海多河多橋多歐洲最浪漫、歷史上曾經最富裕之城,也曾有黑死病的浩劫,傳說威尼斯面具嘉年華的由來,就是即便已染上最終會呈現黑色的膿腫而死亡的瘟疫,也要塗上厚厚的彩妝來掩飾、掛上華麗炫目的面具來遮掩、戴上隱藏病症用的手套和飾品也要和愛侶抵死相歡。這是多麼羅曼蒂克的說詞啊!節日在一二月舉行,春時三月湊不上熱鬧,那麼該如何穿搭呢?
既然是在義大利,上身穿黑色皮衣應該不至於顯得突兀吧?會顯得很突兀嗎?黑手黨會綁錯人、甚至誤殺嗎?這類玄想實在對西西里島的人不敬,所以皮衣配上黑色牛仔褲,應該也不至於太「黑」,因爲皮衣底下穿搭的是一件黑紅格紋夾棉保暖冬衣。爲了集中紅襯衫的視覺焦點,同樣配了默默不語的黑鞋。尤其坐在同樣黑色船身紅色座椅的貢多啦,色調上是如何的合輒般配呀。可是這樣的服裝適合進入梵諦岡教皇的國度嗎?似乎也不適合入內參觀萬神殿或坐在西班牙自由臺階曬着春陽吧?爲着穿着不招搖醒目,換一套吧,嗯,讓我再想想。想着說着,六天下來旅程已經過了一半。
這一天,就要從羅馬飛到巴黎了。噢,巴黎,我的巴黎,十八歲的春秋大夢許下的大願,直到老年才因緣具足水到渠成。漂浮而不沉沒的巴黎我就要來了!擁有羅浮宮、蒙馬特、塞納河岸的巴黎,等等我~我就來了!臆想中有貴婦牽着貴賓狗在香榭麗舍大道散步、橋邊連舫似整列整排的舊書攤、鋪了一地金箔一樣的枯葉你每踩一步它都會發出Bonne journee或Bonjour的悅音迎接你,更或者發出吟詩般的詠歎調。朋友睨眼看着墜入癡心妄想癡傻模樣的我,冷冷的說,大街上的確有人牽着狗,所以,滿街狗屎;法國政府爲了迎接巴黎夏季奧運不顧民意整頓了橋邊的書店,恣意撕毀讓人靈感連翩風景照片;你都忘了自己是幾月分到達的,還「金箔一樣的枯葉」咧…………,我、我,就說了是三月啊。三月?青黃不接的季節,要雪沒雪要花沒花的,再說了,你前幾日在威尼斯沒遇上大淹水啊?我、我、我、我去去就回呢。祝你在回程機場上遇到大罷工,就可以多留幾天在法國了。
這算是哪門子朋友?擦乾他潑過來的冷水,換穿另一套「資深文青裝」上陣。天青色的羽絨衣,內搭機上穿的那件白T,下身套上側邊緄有抽須飾條的天藍色牛仔寬褲,一路逛向艾菲爾鐵塔、到左岸Cafe de Flore喝杯咖啡、坐上游船遊塞納河、到蒙馬特找尋遺失很久的畫筆,如若遇上包法利夫人、波特萊爾、米歇爾.蒙田等人,他們會不會在沁涼的夜裡跟我透露一些文字以外的秘辛?還要到Galeries Lafayette Haussmann拜見過老佛爺領過賞賜之後,算是圓了一個夢,圓圓的夢。可以回家了。
可這失眠了好幾個夜晚設想出來的服裝,到底進不進得了歐洲的城、入步入得了那些「膨脹的刺蝟」們的眼?……不想問那門子的朋友了……總之,春三月,姥爺我就挑一個宜出行的黃道吉日,穿得妥妥的,準備進城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