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斯,與媽媽的約定

西部半決賽搶七前幾個小時,那是“風暴”來臨前的平靜,卡爾-安東尼-唐斯坐在波爾球館的看臺上,四周空無一人,他擡頭望向穹頂,自言自語說着什麼。

當比賽結束,唐斯離開新聞發佈會現場,走向球隊大巴,他打贏了這場生死戰,將迎來生涯首次西決。

“每次比賽前,我都會和天堂中的媽媽說話,我希望爲媽媽打出自己最好的表現。”唐斯說。

5月23日,森林狼與獨行俠將打響西決首戰,唐斯將帶着與媽媽的約定繼續向前。

唐斯

“寶貝,開飯了,有你最愛的雞肉飯。”

每當唐斯思念媽媽的時候,那個無比親切的聲音就會在他耳旁迴響。唐斯小時候很挑食,豬牛羊肉都不愛吃,唯獨媽媽傑奎琳做的雞肉飯能讓他胃口大開。唐斯的父親老卡爾是美國人,傑奎琳是多米尼加人,雞肉飯是傑奎琳家鄉的傳統美食。

傑奎琳對唐斯傾注了無盡的愛,傑奎琳是護士,每天工作很忙,但每到午休的時候,她都會趕到唐斯的學校,帶兒子去吃飯,這樣做是因爲擔心唐斯不愛吃學校食堂的午餐。

“我那時候對食品很挑剔,媽媽每天都犧牲自己的午休時間,帶我去吃喜歡的東西。”唐斯說,“我有段時間失眠,無論媽媽下班多晚,她都會給我講故事直到我睡着……每當我想到媽媽,總希望自己可以成爲令她驕傲的孩子。”

老卡爾是籃球教練,唐斯從三歲開始就接受父親的指導,傑奎琳在一旁看父子倆練球,她發現唐斯的籃球天賦極好,稱其爲籃球場上的芭蕾舞演員,動作既漂亮又優雅。

傑奎琳向老卡爾建議,拿出他們的積蓄,在自己後院給唐斯建一個籃球場,這樣唐斯就不用去社區球場和別人爭場地了。當唐斯放學回家看到屬於他的籃球場時,激動地淚流滿面。

傑奎琳是唐斯的頭號粉絲,老卡爾去看兒子比賽的時候,通常不敢和妻子坐在一起,“她在觀衆席太活躍了,全場比賽很少有坐下來的時候,一直在吶喊。而我,希望能靜靜地看比賽,幫兒子分析。”

傑奎琳對唐斯籃球事業的支持登上了報紙,唐斯在肯塔基大學打球時,《路易斯維爾信使報》的記者凱爾-塔克進行了專題報道,塔克寫道:“想在球館裡找到傑奎琳非常簡單,場邊位穿着12號球衣(唐斯的大學號碼),不停揮舞手臂尖叫的女士就是。”

老卡爾有些沮喪地低下了頭,此時電視正在直播2018年全明星替補名單官宣,西部隊7位球員已經公佈了6位,裡面沒有唐斯的名字,老卡爾覺得兒子可能落選了,但傑奎琳不這麼認爲。

“還有一個沒公佈呢。”傑奎琳說。

卡爾-安東尼-唐斯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上,他壓哨入選,傑奎琳興奮地跳了起來,一邊喊着“我的寶貝兒太棒了”,一邊和老卡爾以及唐斯的女友擁抱。

2018年,唐斯首次成爲全明星,也首次征戰季後賽,但也是從那一年開始,“軟糖”的標籤貼在了他的身上。

這個標籤,開始於一場訓練賽。

2018-19賽季的季前訓練營開營三天後,森林狼的主力後衛吉米-巴特勒纔來報到,主教練錫伯杜安排巴特勒和唐斯等首發球員一組打對抗賽,巴特勒拒絕了,他要求和替補球員組隊PK首發。

訓練賽打了兩場,都是巴特勒帶領的替補隊贏球,勝負其實並不重要,巴特勒這次就是有心針對唐斯,從比賽跳球開始,巴特勒就不斷喊着“我來打唐斯,他就是個垃圾,沒有我的話,他能贏球?”

更讓唐斯想不到的是,在訓練賽結束後,巴特勒還安排了ESPN的專訪,將比賽的事情透露給了媒體,巴特勒率替補組吊打唐斯首發組的消息迅速傳播開來,讓唐斯無比尷尬。

這場鬧劇的背後是巴特勒對唐斯的蔑視,巴特勒是那種努力到無能爲力的人,他曾經爲了不受外界打擾,在球館附近找了一個沒有電視也沒有網絡的小屋,每天就是小屋與球館之間兩點一線地苦練。森林狼主帥錫伯杜也是奮鬥狂人,號稱無論幾點去球館都能找到他,勤奮程度業內無人不服,早在公牛合作期間,錫伯杜與巴特勒就在精神層面十分契合,他們在森林狼都要求唐斯在努力方面上一個新臺階,但唐斯有自己的工作生活節奏,矛盾就這樣產生。巴特勒認爲森林狼以唐斯爲核心是胡鬧,在那次訓練賽風波中,巴特勒將球衣和球褲上的“明尼蘇達”標誌都剪掉了,並且瘋狂地咆哮:“我纔是你們該砸錢的那個人,給我錢!”

巴特勒的挑釁也並非完全無理取鬧,唐斯天賦好技術出衆不假,但他的職業生涯有一個飽受詬病的短板,那就是季後賽的表現遠不如常規賽。唐斯在2023-24賽季之前打過三次季後賽,都是首輪出局,並且都是數據低於常規賽,不僅是巴特勒這種以強硬著稱的職業球員看不上,媒體和球迷也對他失望。

2022年季後賽首輪對灰熊的第六場,森林狼面對輸球就回家的局面,唐斯19投6中第四節5中1,森林狼在比賽中三次領先兩位數,卻最終被灰熊逆轉。賽後,美聯社的記者這樣評價唐斯的表現:“當球隊需要他挺身而出的時候,他再一次拉了胯。”

其他媒體批評的力度比美聯社大得多,露天看臺體育發表了一篇文章,題目是《球迷稱唐斯是NBA最被高估球員》,在這篇稿子出爐後,“被高估”經常被其他球隊的粉絲拿來在比賽中諷刺唐斯。

2023年季後賽首輪打掘金,唐斯在第一和第二場分別投出了15中5和12中3的表現,在社交媒體引發罵聲一片。那個系列賽,森林狼1-4被掘金淘汰,出局的當天晚上,森林狼球員在丹佛的一家酒吧放鬆,剛剛在比賽中砍下35分的掘金後衛穆雷也去了那家酒吧,衝着森林狼球員大噴垃圾話極盡嘲諷,其他人都默不作聲,只有愛德華茲站了起來,告訴穆雷:“我們一定會殺回來,你等着瞧。”

“生日快樂!”唐斯在電話中說。

電話那頭是森林狼隊史第一人凱文-加內特,森林狼與掘金搶七當天是加內特48歲生日,二十年前,加內特在自己28歲生日當天轟下32分21籃板4搶斷5蓋帽,帶領森林狼在西部半決賽搶七中擊敗國王,隊史首次殺入西決,那是加內特在森林狼的最高光時刻。

唐斯在賽前給加內特打電話,除了祝福之外,也希望從前輩那裡得到建議,面對這場贏球或者回家的比賽,唐斯心中不免忐忑。在更衣室做準備工作的時候,唐斯問隊友戈貝爾打過幾次搶七,戈貝爾說打過兩次,成績是1勝1負,唐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還沒打過搶七呢。”

此時,愛德華茲從身旁走過,拍了拍唐斯的肩膀:“沒事,兄弟,我也是第一次搶七,我們能贏。”

唐斯和愛德華茲都是選秀狀元,但性格截然相反,愛德華茲更外向,甚至在一些人看來有些張揚,而森林狼需要這樣的張揚,與內向的唐斯形成了互補。

唐斯與愛德華茲

在2023-24賽季常規賽期間,唐斯因爲左膝半月板撕裂休戰了18場,愛德華茲扛起了球隊打出了12勝6負的戰績,4月10日對奇才一戰,愛德華茲爆砍創生涯紀錄的51分帶隊完成21分大逆轉,當終場哨響起,唐斯第一個衝過去與愛德華茲擊掌慶祝。

有愛德華茲在,唐斯賽場內外的壓力都減輕了許多,愛德華茲是森林狼的第一主攻手,也是頭號發聲人,唐斯可以心無旁騖專注於他想要做的事情。

唐斯曾有一個習慣,他想象自己的肩膀上有個兄弟,還給其起了一個名字,叫做“卡蒂諾”。唐斯說只有他能看到卡蒂諾並與其交流,他還是學生的時候,老師和同學就發現他經常自言自語,以爲精神出了問題,一問才知他正和卡蒂諾聊天。唐斯對卡蒂諾非常認真,認識新朋友的時候,會介紹卡蒂諾,他還爲卡蒂諾註冊了社媒,並且推出了卡蒂諾玩偶。

卡蒂諾

但是,過去這四年,唐斯已經很少和卡蒂諾交流了,他有心事的時候,會望着天空,向媽媽傾訴。2020年4月,傑奎琳因新冠併發症去世,唐斯在疫情期間失去了七位親人,他自己兩次感染,雪上加霜的是,他還遭遇了車禍,被一位酒駕司機開車撞了。心理和身體的一連串打擊,讓唐斯在那段日子裡備受煎熬,瘦了將近50斤,但也是在那段昏暗的日子,唐斯看待人生的態度發生了改變。

以前的唐斯很在意外界對他的評價,經歷那麼多痛苦後,他變得平靜而釋然。當女友給唐斯看一些網絡上的負面言論,他已經不在乎了。

“我不需要別人的認可,這是年輕人才關心的事情,”唐斯告訴女友,“我對自己的狀態很滿意,我們在一起很幸福,我的爸爸和妹妹都很健康。我經歷了那些事情之後,還會擔心別人說什麼嗎?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照顧好家人,打好比賽,這些對於唐斯是更重要的事情。森林狼在西部半決賽對掘金先贏兩場,接下來連敗三局。第六場開始前,主教練芬奇給球員們播放了一盤錄像帶,裡面是教練組剪輯的攻防精彩鏡頭,還配了音樂,芬奇想讓大家看到,他們是能夠抗衡掘金的。在那個集錦中,有唐斯防守約基奇的鏡頭,當錄像放完時,芬奇向唐斯提出了一個要求。

“你能全場盯防約基奇嗎?”

約基奇,三屆MVP得主,現役最好的球員,而唐斯進入NBA以來被定義爲一名不以防守見長的球員,芬奇在這個時候將賭注放在唐斯身上,是勇氣也是信任。

“我知道他經歷了什麼,我也知道他能做到什麼。”芬奇說。

第六場,唐斯站在了約基奇身前,在他對位防守期間,約基奇9投3中三分球3投全丟,森林狼大勝45分挽救賽點。

唐斯和約基奇

第七場,唐斯在防守端硬剛約基奇的同時,還貢獻了23分12籃板,幫助森林狼絕境求生逆轉20分。終場前42秒,是唐斯的補釦讓森林狼建立7分領先殺死了比賽。

西部半決賽七場大戰,約基奇面對唐斯的防守,投籃命中率43.6%,三分球21投僅4中。唐斯在防守端的華麗轉身,既來自他本身的能力,也來自芬奇打造的防守文化,在一支人人賣力防守的球隊中,唐斯實現了自我昇華。

比賽結束後,唐斯走到觀衆席的一側,那裡有幾百名遠道而來的森林狼球迷,唐斯笑着和大家擊掌,然後走向球員通道,父親老卡爾跟在他的身後,面對鏡頭擺出了“No.1”的手勢。

九年前,在NBA選秀現場,老卡爾也擺了相同的造型,那一天唐斯狀元及第,19歲的他對未來還有些茫然,他問媽媽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比賽圖

“你要做的是繼續努力,熱愛你的球迷和夥伴,像對親人那樣對他們微笑。”傑奎琳告訴唐斯。

唐斯照做了,他相信媽媽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