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論廣場》黑熊部隊的暗影 茨威格的憂鬱(楊渡)

示意圖(圖/軍聞社)

臺灣有一股法西斯的暗影,以前隱隱有感,最近重讀茨威格的回憶《昨日世界》,始看見其中某種危疑的跡象。

茨威格長居藝術小城薩爾斯堡,那裡在奧地利邊境。二戰前已然有藝術之名,卻仍未舉辦各種藝術節而爲舉世所知,本是寧靜小地方。卻不料納粹初崛起時也來到此地。茨威格目睹幾輛大車載着一羣穿戴黑衣裝扮的青年,手持塑膠棍棒,從車上跳下來,直接到工人舉行集會的場子裡,毆打集會者,打得頭破血流,他們再突然一聲令下,起身揚長而去。那是對民主運動的打擊。

茨威格觀察到,他們不是無組織的暴力者,而是訓練有素,才能在短時間內跳下車、攻擊、集體退場、跳上車,動作整齊有序,儼然軍隊模樣。他判斷這些人背後一定有企業家或有錢金主支持,纔能有錢購置制服,給錢讓他們訓練,而且應有軍方的人暗中相助,才能訓練出整齊劃一的暴力行動。

當時人們普遍認爲,這些人只是一羣不滿分子,數量不多,代表失業的憤怒青年,想要安定秩序,重建德國雄風,是右翼分子,跑出來泄憤,尚不致於構成威脅,因而不以爲意。茨威格所感嘆者,數年後才知道,這些人是有財團支持,背後還有政治上的陰謀者在籌劃,最終形成了希特勒的黑衫軍。暴力攻擊不斷擴大,直到無人敢再對抗,法西斯出頭,希特勒出現。

我深有所感的是,每個時代,彷彿都有這樣的「愛國者」、種族主義者、極右翼的狂熱分子。而且總是能號召一些不滿現狀的年輕人。過去曾有過反共愛國同盟之類的,愛國到要打倒自由主義知識分子,但除非國民政府授意,還不致於號召要成爲公開暴力社團。畢竟戒嚴時代不容許有自主性的存在。

但有趣的是,民進黨執政後,竟然也有人打着「抗中愛臺」的名號,號稱要保臺,所以要成立「黑熊部隊」。黑熊部隊是一個企業界的機會主義者所倡議的。他在李登輝時代違反「戒急用忍」政策,偷跑去大陸投資,連戶籍都遷出中華民國,發表言論說非投資中國不可。

這些年不知爲何返臺,大肆批判中國大陸,然後宣告要成立民兵式的黑熊部隊。以前不覺黑熊部隊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是一個吸收抗中青年的小範圍活動。然而讀了茨威格的回憶錄,我才警覺到,這不是希特勒黑衫軍的複製嗎?

想想,如果執政者有意配合,用部隊資源配合訓練,再讓這些人活躍於政治舞臺,整軍成一大排,穿着黑色制服,手持塑膠棍棒,站在某種政治場子裡,對異議者叫囂怒罵,會不會有威嚇效果?他們的暴力會不會嚇走溫和善良的一般人民?而他們打着打倒「中共同路人」,打擊「親中分子」的名號,便可以去隨便打擊任何人。

因爲,親不親中,同路不同路,不是一個法律名詞,而是一種政治口號,任誰都有可能被捲進去,他們敢打、敢殺,背後再有財團支持,誰敢出來對抗?屆時還有反對者敢站出來嗎?這樣的政治暴力團,已經與希特勒的黑衫軍沒有兩樣。

茨威格所最爲感嘆者,是最初毫無警覺,讓德國一路沉淪,最終讓希特勒上臺,整個德國所有人賠上了性命。整個歐洲文明也隨之淪喪,成爲戰火烽煙、流離喪亂的悲慘大陸。

讀着茨威格的自省之書,既感嘆文明的細緻精微,藝術家心靈的敏銳深思,人文精神的真誠追尋,更感嘆文明是如此脆弱,一場戰火,一個抉擇的錯誤,一次民粹的暴力,即足以焚燬這一切。彷彿文明總是不敵那暴力與財團的操弄。茨威格在流亡巴西之後,無法負荷對人性的絕望、流亡的苦鬱,在1942年自殺。可惜他未等到二戰後,人們重新反省文明與戰爭的深思。

而臺灣,這個被二戰美軍炮火轟炸過的島嶼,有學到什麼嗎?我們能避開法西斯的幽靈嗎?(作者爲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