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四壯集-搖搖欲墜的巴別塔

電影《走出非洲》開頭,白人女主角佇立在英屬東非的土地,心裡卻惦掛千里而來的骨瓷是否完好。百年後的今天,暫住香港重慶大廈的非洲商人,盤算着如何把塞滿幾百支手機的行李箱,帶回伊波拉病毒肆虐的家鄉,再健康地回到遠東。

香港的重慶大廈,堪稱「全球化最佳例子」,以收容非洲商人、南亞勞工和各國避難者著名,又憑藉王家衛電影《重慶森林》名聲大噪。往昔的火災、兇殺、強姦,以及各種非法或色情勾當,都比不上裡頭一名非裔住客懷疑感染伊波拉的消息,更讓港人惶恐害怕。

被喻爲「澳門版重慶大廈」 的澳門國際中心,則充斥非法旅館、輸光的賭客和逾期逗留的非洲人,兇殺案和氣爆事件此起彼落,近年不少非洲旅客更以體內藏毒的方式,經澳門偷運毒品去大陸。這種「低端」的跨國流動,可謂全球化中秘而不宣的生命力。

如果把流動的歷史上溯至十七世紀,當時大量被葡萄牙強徵爲士兵的非洲人已移居澳門,併成功保衛澳門免受荷蘭入侵。鄭氏父子其後自澳門招攬收編了一個黑人衛隊,這些「烏番兵」強悍的作戰能力, 最終幫助鄭成功在荷蘭人手上奪回臺灣。歷史的痕跡至今殘存,黑人士兵聚集的望廈山仍被老一輩稱爲「黑鬼山」,就連旅客愛吃的澳門名菜「非洲雞」,也是澳門葡人把非洲烤雞配上東南亞香料創造的「混血菜」。

非洲人人離鄉賤地活在澳門或香港,也許是個人選擇;但非洲揮之不去的苦難,更多是他者的責任。說穿了,當代的全球化,就是把自家問題丟到遙遠陌生人的家門;正當跨國資本無遠弗屆,疾病也利用這個壓縮的時空,迅速傳播到衆人身旁。這次西非伊波拉疫病的大規模爆發,除了迷信和公共衛生系統薄弱,很大程度還基於對西方的不信任。歐洲列強在非洲插旗般殖民和奪取資源以後,遺下貧窮、疾病和飢餓,讓當地的激進部族或獨裁軍政府收拾殘局。

東亞各國向非洲伸出「援手」之時,不忘把它開闢成新的外交戰場。非洲擁有12億人口和豐富資源,53個國家佔聯合國總數的四分之一,箇中利害,臺灣人自然能理解。大陸長期在非洲深耕其政經影響力,連回歸後的澳門,也被中央政府指定爲中國與葡語國家的經貿合作平臺,服務對象就是莫桑比克這些非洲的葡語國家。然而東亞社會普遍以西方現代化工業馬首是瞻,「非援」獨見雙贏的硬件,少見建設性的民生改善或文化對話。

「在非洲的恩貢山腳下,我曾經有一個農場。」《走出非洲》的女主角,如此開展對非洲的美好想念。跨國企業和政客,只記取把非洲納入地球村的「功德」;漂泊的非洲商人,也許忘不了香港重慶大樓的衆聲喧鬧,以及澳門黑鬼山下的葡語鄉愁;但命如蜉蝣的非洲人民,面對的可能是一塊被全球化無聲瓜分的處女地,或一座搖搖欲墜的巴別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