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半帝:生前譭譽參半,死後僅有一名宦官陪葬
歷史再一次證明,落毛的鳳凰,是真的不如雞。
上元元年(760)七月,久居興慶宮的唐玄宗李隆基前往太極宮遊玩時,突然被一支五百人的部隊攔住了去路。士兵們刀劍出鞘,目光凌厲,爲首者“邀請”太上皇即刻移居太極宮。顯然,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這位曾發動過兩次政變,在血雨腥風中走過的太上皇,此時也不免驚出一身冷汗,險些栽於馬下。定了定神,唐玄宗選擇了妥協,一場旅行變成了搬家。在這些士卒的“護送”下,極不情願地住進了太極宮甘露殿。不多時,久伴在旁的玉真公主、陳玄禮和高力士等幾個親信相繼離開,這位太上皇的身邊,全部換成了生面孔。
被兒子唐肅宗接回身邊“悉心照顧”後,唐玄宗反而抑鬱成疾了。寶應元年(762)四月初五,這位太上皇駕崩於太極宮神龍殿。
次年三月,載着唐玄宗遺體的靈車一路向東,向同州奉先縣(今陝西蒲城)境內的金粟山駛去。在那裡,有一座陵墓正靜候着主人的到來,這便是唐代關中十八陵中,位置最靠東的一座帝陵——泰陵。
▲唐玄宗畫像。圖源:網絡
“逼遷上皇”這件事儘管是宦官李輔國的自作主張,但史學界普遍認爲,逼宮的背後,是唐肅宗李亨的默許。這對父子之間的恩怨情仇,由來已久。
當肅宗還在孃胎中時,唐玄宗就動過殺心。
睿宗年間,太子李隆基和姑姑太平公主的爭鬥日趨白熱化。恰逢太子妃楊氏懷孕,李隆基擔心姑姑暗地裡使壞,便找來心腹張說商量對策:“太平公主不想讓我有孩子,你可有辦法應對?”但張說愣是半天想不出個法子。李隆基轉念一想——要是自己先下手打胎,太平公主不就拿捏不了自己的軟肋?狠人的腦回路,往往異於常人。
在煎墮胎藥時,李隆基被煙霧薰暈,恍惚間夢見有神人圍着藥鍋轉,連續三次將藥鍋掀翻在地。夢醒之後,張說稱這是天意,墮胎一事只能作罷。
救命的夢不常有,但父性薄涼的爹卻常在,況且是一個把權力看得比親情還重的爹。
唐玄宗曾因“三庶人案”連殺三子,震驚朝野。開元二十五年(737),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因聽信了武惠妃散佈的假消息,急忙帶甲進宮護駕,結果被人抓住把柄,扣上了弒君謀反的大帽子。唐玄宗不待真相查明,一怒之下,三個大孝子齊刷刷被廢爲庶人,並丟了小命。
太子李瑛死後,李亨被父親唐玄宗扶上了儲君之位。
李亨的上位,讓李林甫支持壽王李瑁的計劃全部落空,這位宰相便遷怒於新太子。史載李林甫“巧求陰事以傾太子”,處處給李亨穿小鞋。
爲實現自己的換太子計劃,李林甫打起了太子外戚的主意。天寶五載(746)元宵節,李林甫將韋堅(太子妃韋氏兄長)與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相約觀燈一事大加抹黑,製造了“韋堅案”。同年又借柳勣與杜有鄰(太子岳父)之間的翁婿矛盾,製造了“杜有鄰案”。兩次誣陷成功之後,太子李亨的勢力被削去大半。
繼李林甫之後,新任宰相楊國忠也與太子李亨不合,屢屢掣肘。
然而,在兩任宰相攻擊太子的一系列事件中,唐玄宗都沒有及時向兒子李亨伸出援手,反而有一種坐山觀虎鬥的意味。父親的薄情在李亨心裡滋生了怨念。苦於太子身份,李亨始終隱忍不發。安史之亂爆發後,在入蜀避難的途中,李亨與唐玄宗分兵北上,在靈武稱帝。就這樣,遠在四川的唐玄宗被“強制退休”,變成了唐朝第三位太上皇。
▲唐肅宗李亨畫像。圖源:網絡
在新皇帝和一批猛將的合作下,安史之亂漸入尾聲,但李家父子之間的對壘纔剛剛開始。
長安光復後,返城的太上皇住進了興慶宮。這座宅邸雖然名爲宮,底子卻是一座遠離皇城、民間市坊環繞的藩王府,這裡曾見證了唐玄宗的發跡史。當年,中宗被韋皇后毒殺之後,大唐再度面臨“牝雞司晨”的局面。正是在這座興慶王府內,李隆基與心腹謀劃了“唐隆政變”,將大唐帝位轉移到了父親睿宗這一脈。
退休之後,唐玄宗經常在興慶宮內大擺筵席,賓客之中,既有當朝京官,也不乏平民百姓。一些地方官進京述職辦事時,都會特意前往興慶宮看望一下這位老領導。緊鄰大街的長慶樓也是唐玄宗常去之所,他經常在此眺望長安市坊的熱鬧,時不時和老百姓打一下招呼。每當太上皇一露面,引得老百姓都高呼萬歲。
太上皇整天拋頭露面,最終傳到了唐肅宗的耳朵裡,並勾起了唐肅宗一段苦澀的回憶。
昔日,肅宗還是皇子時,父親唐玄宗就建造了一座“集體宿舍”——十王宅,集中管理諸皇子,嚴格限制皇子與朝臣有私交,連進宮都要走與老百姓隔絕的專用通道。如今,太上皇明擺着搞雙標,這讓唐肅宗心裡很不爽——你一個退休的太上皇,整天跟長安官民勾勾搭搭,難不成還想着拉山頭,搞復辟?
這時,肅宗的寵宦李輔國看出了其中的貓膩,也明白像轉移、軟禁太上皇這樣的髒活,只能由自己來幹。於是,上元元年(760)七月,李輔國帶着500軍士,截住唐玄宗的去路,強行把這位太上皇遷居到了皇城太極宮內,史稱“逼遷上皇”。
相傳,唐玄宗被軟禁於太極宮後,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並一度迷上了“辟穀”。
辟穀,是道家的一種養生方法,核心理念是不食五穀。《太清中黃真經》認爲,人體內的“三尸”(概念類似於寄生蟲),會阻礙人們修仙與獲得長生。要想除“三尸”,只有減少進食,甚至不進食。東晉醫家葛洪的《抱朴子內篇》有言“欲得長生,腸中當清;欲得不死,腸中無滓”,也認爲空腹對身體有一定好處。
然而,辟穀實際操作起來,與絕食相差無幾。已經年逾七旬的唐玄宗,真的想辟穀以求長生嗎?結合“逼遷上皇”來看,這更像是絕食抗議、跟兒子慪氣。
父子倆相互慪氣,迎來了大結局。寶應元年(762)四月初五,唐玄宗病逝。僅僅13天后,唐肅宗也重病身亡。恩怨情仇,至此了結。
唐代諸帝之中,生前自主選定陵址的僅有兩人。其一是唐太宗李世民,其二便是唐玄宗李隆基。早在開元十七年(729),唐玄宗就相中了金粟山作爲自己的壽陵建址。
這一年秋,唐玄宗到渭北諸陵祭祖。行至唐睿宗橋陵之東,唐玄宗極目東望,一個想法瞬間萌生——“吾千秋後宜葬此地”。
金粟山被唐玄宗一眼相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它“復近先塋(睿宗橋陵)”。在唐玄宗的設想中,死後若歸葬於此,便可就近“得奉先陵,不忘孝敬矣”。卜陵金粟山的背後,隱藏着一個兒子的孝心和敬意。
景雲元年(710),唐隆政變後,睿宗重登帝位,但朝政幾乎都交由太子李隆基和妹妹太平公主打理。後來,兩人因爭權而劍拔弩張,睿宗不得不出面調停。最終,胞妹親不過兒子,唐睿宗主動禪位,扶正太子。先天二年(713),轉正爲帝的李隆基借勢發動“先天政變”,消滅了姑姑太平公主及其黨羽。唐玄宗成功奪權上位,離不開親爹的支持。
當然,唐玄宗選擇在金粟山營建陵墓,不單單是因爲父慈子孝,背後也有其他方面的考量。
▲陝西關中風貌。圖源:攝圖網
關中素有“東方帝王谷”之稱,帝陵密度只有埃及帝王谷能與之媲美。在唐之前,山南水北的渭北平原上,大部分風水寶地已經被瓜分殆盡。李唐王朝的後來者們只能退居渭北山區。自太宗昭陵始,唐代形成了“因山爲陵”的傳統。
金粟山,位於今天陝西省蒲城縣東北,因"有碎石若金粟狀"而得名。作爲五龍山的支脈,共有三座山峰,居中的主峰“尖山”海拔852米,山勢突兀,氣勢不凡。東西兩側各有一座山峰環拱,並與著名的西嶽華山遙相呼應。玄宗發現其“有龍盤鳳翥之勢”,如獲珍寶,喜不自勝。
可見,金粟山在風水上既滿足了帝陵堪輿的標準,在政治上又能體現玄宗締造開元盛世的文治武功。
不過,玄宗擇定金粟山後,並沒有提前築陵,開工時間一拖就是三十多年。
寶應元年(762)四月,玄宗與兒子肅宗雙雙病死。大唐一月兩喪,葬禮重擔落到了繼位的唐代宗肩上。同年,唐代宗任命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嚴武爲橋道使,“追奉(玄宗)先旨以創寢園”。廣德元年(763)三月,泰陵大體完工,唐玄宗棺槨隨即葬入。
泰陵以整座金粟山作爲陵丘,地宮開鑿於主峰南麓山腰上。古人講究“事死如事生”,帝王葬於高處,可如生前一覽天下。此外也有防盜的考慮,北宋人遊師雄曾誇讚道:“自古帝王山陵……固不若唐代之因山也。”唐陵地宮高置,自有妙處。
據《蒲城縣誌》記載:“泰陵陵園佔地二頃四十七畝,封內七十六裡。”陵園延續了乾陵與橋陵的佈局,包括陵垣、四方陵門(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獻殿、下宮與闕樓等建築。但建築規模不及乾陵,說明安史之亂後,唐朝元氣不復如初。
泰陵四門外皆有石刻,南門神道兩側最爲豐富,對稱列置着華表、天馬、鴕鳥,仗馬、牽馬馭手、“翁仲”(石人)與石蹲獅。
與唐代早期諸陵不同的是,泰陵“翁仲”造型不再沿用直閣將軍的造型,開始有了文武之分。這反映了玄宗時期不再要求朝廷官員文武雙全,“出將入相”,官職更趨於專業化。文官持笏板,武將拄儀刀,分列南門神道東、西兩側。體量上雖然縮小,但形態上更趨於寫實逼真。
泰陵“翁仲”共計十對二十座。有學者認爲,取數“二十”可能與玄宗時期儀制調整有關。開元六年(718),唐玄宗調整天子廟社門、宮殿門所列的戟數,由每門二十四戟降至二十戟,二十就是皇宮最高儀衛數。帝陵與皇城之間,真的只差一個“複製粘貼”。
古人葬俗,事死如事生。即便長眠地下,大多數墓主也不希望死後孤單。唐代帝陵的陪葬制,一度秉持着多多益善的態度。
愛熱鬧的唐太宗,曾大開昭陵之門。據《功臣陪陵詔》載,唐太宗命令“於昭陵南左右廂,封境取地,仍即標誌疆域,擬爲葬所,以賜功臣,其父祖陪陵,子孫欲來從葬者,亦宜聽許。”專門在昭陵劃定陪葬區,給功臣及其子孫預留了陰宅落戶空間。
邀請函一發出,陪葬者紛至沓來。經統計,在昭陵“落戶”的亡者多達154人(《小方壺齋輿地叢鈔》記載),數量之多,爲關中十八唐陵之最。可見,貞觀時代的皇族、臣子們,大多都以陪伴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爲榮耀。
玄宗時期制定的《唐六典》規定:“凡功臣、密戚請陪陵葬者聽之,以文武分爲左右而列。若父、祖陪陵,子、孫從葬者,亦如之。”鼓勵皇族、功臣及其子孫陪葬帝陵。
可是,泰陵大門同樣敞開着,但入戶的卻寥寥無幾。在偌大的金粟山陵區內,陪伴唐玄宗長眠於此的,據史料記載,僅有兩人而已,其一便是玄宗的皇后。
唐代帝陵實行帝后同穴合葬,顧名思義,皇帝和皇后葬在同一個墓室。與唐玄宗合葬的皇后,並不是備受寵愛的楊貴妃。
楊貴妃,本名楊玉環,原是壽王李瑁的妃子,玄宗的兒媳婦。翁媳之間本不該生出情愫,奈何美色總是容易讓人迷失心智。白居易的《長恨歌》描述楊貴妃“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絕頂姿色很快就將一箇中年老男人撩撥得春心蕩漾,失去理智。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如何把兒媳變成媳婦,成了唐玄宗的煩心事。
或許在冥冥之中,祖父唐高宗給了他一些靈感。唐高宗李治還是太子時,便愛上了自己的小媽武則天,一直等到父親去世,武氏按律削髮爲尼後,李治纔將出了家的武氏成功娶回家,順帶還堵住了不少人的嘴。
出了家,不就等同於離婚了嗎?受此啓發的唐玄宗,決定如法炮製。
開元二十九年(741)初,楊玉環以“爲太后追福”爲名請求出家,唐玄宗隨即跟進,頒佈《度壽王妃爲道士敕》。兩人一唱一和,結束了翁媳關係,藉着道士祈福的名義和楊玉環搞起了“地下情”。天寶四載(745),見火候已到,曾經的兒媳搖身一變成了貴妃。
自打楊貴妃入宮後,唐玄宗就越發怠於朝政,並且愛屋及烏,提拔了一堆楊姓關係戶,其中就有歷史上著名的奸臣楊國忠。這種裙帶關係給唐朝埋下了巨大的隱患。
天寶十四載(755),安史之亂爆發。節度使安祿山藉口誅殺宰相楊國忠,擁兵南下逼近長安,唐玄宗等人倉皇逃往四川避難。當行至馬嵬坡(陝西興平)時,禁軍將士們怨聲載道,紛紛歸咎於楊氏一族,誓要將其滿門處死,史稱“馬嵬兵變”。儘管唐玄宗多有不捨,但衆怒難犯,最終還是忍痛賜死了楊貴妃。
將這名妃子草草埋葬於路邊後,唐玄宗一行人繼續向成都方向逃命。清代林則徐曾有詩曰:“金粟堆前烏獨呼,棠梨樹下月輪孤。三郎不遣招同穴,空望香魂人夢蘇。”安史之亂後,儘管唐玄宗有意遷葬楊貴妃,但都因朝臣諫阻而作罷。
泰陵中所安葬的皇后,實際上是另一個同姓女子——元獻皇后楊氏。
楊皇后,出身弘農華陰的大戶人家,祖上一直很闊。曾祖父是隋朝的納言(掌出納王命的高級文官)。武周時期,楊家人因與武則天的生母同族,一躍成爲了皇親國戚。
到了楊氏這一代,又攀上了李唐的高枝。睿宗景雲元年(710),楊氏嫁給了太子李隆基,小兩口恩愛有加,不多時,楊氏就有了身孕。後誕下一子,即李亨。太子李隆基登基爲帝后,楊氏地位水漲船高,晉升成爲貴妃,之後又爲唐玄宗生下了寧親公主。
不過,兒女雙全的楊氏卻無福享受天倫之樂。開元十七年(729),楊氏病逝於長安,唐玄宗以後妃的禮儀規格,葬楊氏於郊外的細柳原。
不出意外的話,楊氏可能就長眠於此,成爲唐王朝衆多后妃中的路人甲。不過兒子李亨很有出息,徹底改變了她的身後命運。
李亨登基後的至德二載(757),唐玄宗以太上皇的名義下詔稱,儘管楊氏已經病故,但母以子貴,應該“追冊爲元獻太后”,將新皇帝生母從貴妃擡了一個檔次,成爲正妻皇后。
寶應二年(763)正月,唐代宗將祖母楊氏從細柳原的后妃墓中遷出,以“玄宗元獻皇后”的名義葬入了金粟山,成爲泰陵真正意義上的女主人。
除元獻皇后楊氏外,高力士墓是文獻記載中泰陵僅有的一座陪葬墓。正如清代陝西巡撫畢沅所說:“佔得泰陵抔土在,到頭恩眷讓高公。”
唐代帝陵的陪葬制度門檻並不低,要麼是皇族,要麼是功臣。唯獨泰陵旁邊陪葬了一名宦官。可見,高力士在唐玄宗心目中的分量非同一般。
高力士,原名馮元一,相傳是隋唐時期嶺南一把手馮盎的後代。武周平定嶺南時,馮元一被嶺南討擊使李千里帶到長安,改名換姓,開啓了宦官之路。
▲高力士。圖源:影視劇照
在侍奉李隆基時,高力士的忠心和幹練逐漸得到賞識,並在決定李隆基命運走向的唐隆、先天兩場政變中出力甚多,成爲李隆基的得力助手。
早期的唐玄宗是個實幹家,任用姚崇、宋璟等一批治世能臣,將唐朝推上了全盛階段,史稱“開元盛世”。然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一個聲音開始在唐玄宗腦海中迴響:朕治了一輩子的國,就不能享受享受嗎?於是,接着奏樂接着舞,玄宗化身深宮宅男。
唐玄宗授權高力士“小事即專決”,當起了甩手掌櫃。“力士當上,我寢乃安”,在高力士的“代理”下,唐玄宗開始睡安穩覺。
在此期間,高力士也不乏以權謀私之事,但大多都是受賄之類的俗惡。《新唐書》評價高力士:“善揣時事勢候相上下,雖親暱,至當覆敗,不肯爲救力,故生平無顯顯大過。”也就是說高力士大錯沒有,小錯不斷。
高力士做官也許談不上合格,但對待唐玄宗,絕對算得上是忠心無二。
晚年的唐玄宗曾有個“偷懶計劃”——“朝廷細務付宰相,蕃夷不襲付諸將”,打算把軍政大權盡數下放,全心全意做個甩手掌櫃。但高力士嗅到了其中的危險氣息,他提醒玄宗,一旦等這些人坐大,到時候想節制他們都難了(陛下何以制之,臣恐禍成不可禁)。但此時一心投入楊貴妃溫柔鄉的唐玄宗,壓根聽不進勸。
不久,一語成讖,安史之亂爆發。
▲安史之亂前期形勢圖。圖源:最愛歷史製圖
隨着長安淪陷,太子靈武稱帝,唐玄宗的身邊是樹倒猢猻散。但高力士沒有離去,在逃亡四川的路上,始終不離左右,一路護送唐玄宗平安入蜀。
上元元年發生的“逼遷上皇”,肅宗的寵宦李輔國聚衆持械,逼宮太上皇。高力士又挺身護主,大罵道:“上皇四十年太平天子,爾欲作弒君賊乎?”僅此一言,將衆人懟得啞口無言,衆人再不敢上前對太上皇放肆無禮。事後,唐玄宗感激涕零,坦言道:“若不是將軍,我就要成刀下鬼了。”
不過,這一次執言護主,不僅沒能挽回局面,反而得罪了李輔國。不多時,高力士便被穿了小鞋,流放巫州(今湖南懷化)。臨別之際,高力士想面辭唐玄宗,“願一見陛下顏色,死不恨”。但李輔國從中作梗,高力士未能如願,抱憾而去。這對主僕分開後,至死也沒能再見上對方最後一面。
玄宗和肅宗相繼去世後,唐代宗上位,大赦天下,高力士得以豁免回長安。路上,聽到唐玄宗已經去世,高力士頓時悲痛至極,在郎州(今貴州遵義)龍興寺吐血身亡,享年七十九歲。
高力士對故主的忠心無二,令唐代宗感動不已,不僅恢復了他的官位和榮譽,還追封其爲揚州大都督,並特別批准其陪葬泰陵。
高力士墓位於泰陵東南,僅兩公里之遙。這對關係超越主僕的搭檔,分開數年後再度聚首於地下。
陪葬帝陵原本是唐代獎勵皇族、功臣的舉措,一度受人追捧。唐玄宗在位四十多年,共生育子女59人,手下也曾出過姚崇、宋璟、李光弼、陳玄禮等能臣猛將,按理說,泰陵陪葬區應該是搶手大盤,但是到頭來,入住率極低。只有高力士一人一墓。
泰陵陪葬區門可羅雀的背後,是唐代陪葬制度的斷崖式衰落。
“逼遷上皇”事件後,唐玄宗被軟禁於太極宮內,與外界幾乎斷絕聯繫。寶應元年四月,與外界“失聯”近兩年的太上皇突然被朝廷官宣駕崩,這給了後世發揮想象力的空間。
北宋人王銍在自己的筆記文集《默記》記載了一個故事。唐玄宗被軟禁後,仍無法打消唐肅宗和李輔國的顧慮。某天夜裡,一個殺手帶着李輔國的命令潛入太極宮,一錘子砸在了唐玄宗的腦袋上。只聽見“砰”的一聲,唐玄宗沒被砸死,反而被這突如其來的敲擊給弄醒了,起了身淡定地告訴殺手:
“我固知命盡於汝手,然葉法善(唐朝著名道士)曾勸我服玉,今我腦骨皆成玉,且法善勸我服金丹,今有丹在首,固自難死。汝可破腦取丹,我乃可死矣。”
唐玄宗是個崇尚道家的皇帝。他在位期間,道教一把手老子的地位一路飛昇,做到了“大聖祖高上大道金闕玄元天皇大帝”,連孔聖人見了都要靠邊站。家家戶戶更是被要求自備一本《道德經》,跟皇帝一樣學道。
故事裡,唐玄宗被人刺殺居然不生氣,反而生無可戀地給殺手傳授了自己“不死之身”的破解秘法。刺客聞言照做,一場“開顱取物”手術過後,失去金丹的玄宗果然當場去世。
▲晚年唐玄宗。圖源:影視劇照
唐玄宗的腦袋瓜子被人開瓢之後,明朝的《鴻書》寫出了更爲勁爆的續集:“後溫韜發唐之諸陵,見明皇頭,乃破兩半,以銅絲縫合。”意思是說,溫韜的盜墓團隊進入泰陵地宮後,撬開皇帝棺槨正欲搜尋寶物,卻意外見識了唐朝的“顱骨修復手術”——唐玄宗頭骨裂成兩半,事後用銅線縫合,拼接成一體。
這樣的傳奇,爲唐玄宗跌宕起伏的生平,添加了幾分神秘色彩。不過,《默記》與《鴻書》都是私人著述,內容上更像是滿足世人獵奇心理而精心編排的八卦。
正如《鴻書》提到的那樣,新舊《五代史》都記錄了溫韜在唐朝滅亡後大肆盜掘唐陵的不法行爲,唐玄宗泰陵也在“受害者”名單之中。可是隨着歷史研究的深入,有人發現“溫韜盜掘泰陵”的記載存在一些疑點。
開寶三年(970)九月,宋太祖下詔修復關中被盜掘的二十七座帝陵,其中唐代帝陵12座,泰陵並沒有列入“嘗被盜發者”名單。在《宋史》看來,泰陵是倖免於難了的。此外,泰陵位於同州奉先縣,屬於溫韜義父李茂貞的死對頭——朱溫的地盤,溫韜大概率不會以身犯險,跨境作案。
或許,溫韜由始至終從未曾盜掘過泰陵,更沒有機會見過所謂的“唐玄宗頭骨開裂”,與之相對應“開顱刺殺案”,更屬無稽之談。
一代帝王,或許一直平靜地沉睡於金粟山泰陵之中,聆聽着世人對其締造開元盛世,誘發安史之亂的種種評價。
又或許,世人總是相信,唯有傳奇才配得上這麼重要的帝王的人生。哪怕是以悲劇告終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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