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燒炭結束一生,小孩有選擇活下去的權力嗎?努力活著的意義又是什麼?
作家大師兄在火葬場工作時,曾遇上單親媽媽受不了生活壓力、帶女兒燒炭的親子悲劇。 圖/freepik
爲活下去,即使罹癌也來上班
我在火葬場認識了一位「老學長」,他有點油,擅長佔學弟的便宜,常常惹大家生氣,但我不是很在意,因爲他去年剛從鬼門關回來。
我還在冰庫工作的時候,就曾聽聞這位學長生病了,需要休息一段時間,據說是癌症,在得癌症之前,他是煙不離身、檳榔不離口,天天下班就喝酒,那時,我和他沒有多大交集,就只知道火葬場有這麼一個人,很愛佔人便宜。
某天,我看到回來上班的他──我的天呀!他整整瘦了一大圈,鼻子上插着一根鼻胃管,看到我,他笑了笑,說他回來上班了,雖然看着他插鼻胃管,我還是忍不住給他一支菸,但他笑着對我說:「都戒了。我製造唾液的器官被切掉,沒有口水了,那些壞習慣都沒有了。」
「大哥,你插着鼻胃管還上班,不會太辛苦嗎?」我忍不住問。
「沒辦法呀。我的病假請完了,不上班,我吃風啊?好不容易拚到剩幾年就退休了,怎麼可以現在就不做呢。」我聽了搖搖頭,這就是生活,只能靠自己,沒人可以幫你的。
媽媽帶孩子燒炭,小孩連活下去的權力都沒有
母女以燒炭方式結束了一生
某天,輪到我和他一起負責裝罐子,我們裝罐子是這樣的:你裝一個、我裝一個地輪流,明明是輪到他,他卻突然把我叫進去,我心想這個老頭該不會又想偷懶,叫我裝罐吧。
桌上擺了兩份骨灰,兩個罐子。從照片看來,一位是大約三十歲出頭的女性,另一位是小女孩,似乎不滿十歲,照片中的她笑起來非常可愛,老學長指指小女生的罐子,對我說:「小胖,這個小女生給你裝,我裝她媽媽。」
我聽了點點頭,拿起骨頭,準備裝進骨灰罐裡,老學長熟悉的罵聲卻傳了過來。
「跟你說過多少次!裝罐之前,雙手合十,對往生者說:『某某某,我現在要幫你裝罐,希望你一路好走。』你都沒在聽!」
我笑了笑,不是我不尊重往生者,而是在想,這樣講,他們真的聽得到嗎?我是不大相信的,但是學長交代了,我還是照做。
單親媽媽受不了生活壓力,帶女孩燒炭
「好可憐呀,單親媽媽受不了生活的壓力,抱着女兒燒炭,媽媽很年輕,孩子又還小,唉!債務纏身,加上不景氣,她失業很久了,常常向親戚借錢。親戚不是不借,但是用借的,她能夠活多久呢?唉……那些走出去的親戚不是不看她,是捨不得看呀。也不是在她生前不幫忙,是自身難保。」
我邊裝着骨灰,邊看着小女孩的相片,妹妹長得很可愛,從少量的骨頭來看,她應該很矮吧,從骨頭潔白的程度來看,她生前應該很健康吧,將她的牙齒一顆、一顆地從上下齶拔下來,她應該很愛刷牙吧。看着看着……奇怪,我怎麼哭了?
這明明是很常見的事情呀,媽媽照顧不了年紀小的女兒,帶着她一起走,這樣小朋友就不用獨自活着受苦,小朋友現在沒病痛了,也不用爲生活煩惱,不是很不錯嗎?……
只是,我爲什麼會哭呢?
小孩能自己決定要不要活下去?
包好罐子之後,我看看身旁的學長,平常動作很快的他,這次慢慢地包,似乎在想什麼,突然,他開口問我:「小胖,你覺不覺得,其實媽媽不能決定小孩的死活。小朋友要不要活下去,應該是由她自己決定。」
我呆了一下,說:「其實我覺得這樣帶女兒一起走,也是身爲人母想負責的一部分吧,不然,這麼小的孩子獨自活着,會不會太辛苦?」
「辛不辛苦,要不要活着,這是自己的決定。沒有人可以替你做這件事情!絕對沒有人!」
罹癌後,活下去的意義
我看着學長說話時,嘴脣旁出現白色泡泡,這是他沒有唾液的後遺症之一。
我突然想着:他不抽菸了、不喝酒了、不吃檳榔了,這樣辛苦地活着,是爲了什麼?
老學長繼續說:「我現在這樣努力活着,就是爲了我的家人,要是我走了,他們怎麼辦?以前我不會想,現在我想清楚了,每個人活着都有目的、都有使命的。只要我還活着,就要賺錢回家養他們。所以我很不喜歡不努力活着的人,尤其是還帶着家人走掉的!」
《火來了,快跑》。 圖/寶瓶文化提供
本文摘自《火來了,快跑》,2021/07/27寶瓶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