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略“我的學書之道”感受傳統文化藝術新活力

初夏的陽光穿過蔥鬱的樹林,閃閃發光的葉子呼應着草地與野花,好像一個充滿生機的小宇宙。微風拂過粼粼的湖面,波光裡傳來陣陣蛙聲。沿小徑漫步,柳暗花明之際,一座融合現代與古典的美術館映入眼簾,與寧靜的自然環境和諧共存。人們走進展館,牆上掛滿書法作品,每一幅字彷彿都在述說着自己的故事,令人不禁爲之駐足,流連忘返。

4月24日下午,北京青年報天天副刊與書畫頻道美術館攜手,舉辦了“我的學書之道”公共觀展活動。“青睞”讀者一行在北京師範大學教授、書法家虞曉勇導覽下,沉浸式領略到中國傳統文化的藝術魅力。在現場,虞曉勇深入淺出的講述令人印象深刻,他詳細解讀了手札作品的內涵與技巧,讓大家對書法藝術有了更爲深刻的認識和領悟,從中感受到傳統文化的魅力與滋養。

“尺牘書疏,千里面目”,盡顯名人手札之美

寧靜的奧森南園,不少“青睞”會員提早來到展館“預習”,大家瞭解到,“仰山雅集”手札展覽匯聚了百餘位書法名家的作品,他們各抒己見,分享在書法學習中的獨特見解與心得。一眼望去,文體多樣、內涵深厚的作品令書法愛好者駐足良久,目不轉睛。

活動開始,嘉賓虞曉勇直入主題,首先闡明瞭手札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價值。手札,是古人的書信,也稱信札、手札、尺牘、書簡等,過去古人通過不管是最早寫在木片上,還是後來寫在紙張上的書信,即使身處千里之外,也能跨越時空,傳遞信息、表達真情實感。古人有句話,“尺牘書疏,千里面目”,說明書寫者的一些思想、觀念、感受也通過手札呈現了出來。“爲什麼中國書法經歷了幾千年書寫不斷?究其根本,它是漢字,它傳承了中國優秀的漢字文化,同時它又見字如面,帶着人的溫度。我們平時都寫漢字,應當認知到漢字中所飽含的傳統優秀文化。”

虞曉勇微笑着進一步舉例說明,“大家都知道王羲之有一個非常經典的草書《十七帖》,實際上就是王羲之晚年與好友周撫的信件作爲書法流傳下來。老一輩人研究《十七帖》時,不僅研究他的書法藝術價值,也研究其中的內容,日本有一位學者甚至通過《十七帖》及其他一些尺牘,能夠看出王羲之的身體狀況。再比如懷素《苦筍帖》是一封極簡的手札書作。短短兩行書,在狂草張揚中別有清逸古雅的意味。還有《珊瑚帖》中隨興畫出一枝珊瑚,是書者向別人誇耀自己收藏的心頭好物。自由書寫的真情流露,在古代早已達到心手合一的境界。”

我們的漢字有多美?虞曉勇動情地說,“北大著名哲學家宗白華是研究書法的美學大家,他深入研究不同階段字的結構,認爲書法表現着不同時期中國傳統美學的精神。大家慢慢深入古代的書法文化去了解,可以發現書法藝術在不同時段會表現出獨有的一種藝術面貌。我前段時間看了一篇文章,它以毛筆作爲一個切入點,講述了宋代人眼中毛筆是怎麼變成一種文化的符號,進而成爲一種文人的意向,很有意思。我們通常說,文房四寶是文人生活當中很重要的一個部分,實際上,書寫如何表現出章法、怎麼樣形成一種特殊的美感都和工具材料有關係。前不久在北師大啓功書院有一個預展,作品是民國時期一些著名學者的信札,比如王國維、章太炎,包括我們的老校長陳垣先生,還有啓功先生等等。我仔仔細細看了兩遍,從字裡行間能夠感受到文人交往之間真正的書儀之美,法度之追求,治學之態度等等,這些人文的精神在信札上充分體現出來,太厲害了。”

虞曉勇坦言,尺牘在書法的形式當中非常重要,尤其能夠表現文人的一種雅懷。在他看來,書法創作裡面很重要的一點還應該普及、或是更深入去了解,就是書法的本體到底是什麼?“現在很多人都在談書法和研究書法,拿着毛筆去寫漢字,那只是表面上看的東西;如果深入下去,值得思考的是書法應該表現出一種什麼樣的文化屬性和藝術特徵,就像我們今天看到的,有人說這個字書卷氣好濃,這個字寫得特別飄逸,這個字寫得特別清秀……這其實傳承的都是一種文氣。”

學書法,經典就是標準

一番精彩的開場白之後,虞曉勇親自導覽,帶領大家逐一觀賞佳作。著名書法家夏湘平的書作古樸蒼勁,首先映入眼簾,隸書筆意的手札書寫了他的學書之道:吾父擅八分,教我習書藝。啓蒙學東洲,後來臨漢隸。曹全鮮于璜,張遷又禮器。把握法與規,理解形各異。巧遇石門頌,正是合我意。自由與瀟灑,滿紙山野氣。常常勤臨寫,珍視如拱璧。學古不泥古,不作複印器。藝術追求美,標新加立異。轉益爲我師,雜揉出己意。書法爲心畫,有情才生逸。不與時風同,個性是真諦。

“夏湘平老先生九十多歲高齡,‘學書之道’這幾個字令我眼睛一亮。大家從老先生寫的五言詩就能夠讀出在他幾十年學術歷程當中的毅力和理念。我們都知道學書要有啓蒙,手札裡就提到,他的父親擅長隸書,引他進書藝的門。我們現在看到夏老的字這麼蒼勁,它是有一個過程的,《曹全碑》《鮮于璜碑》也好,《張遷碑》《禮器碑》也好,這都是東漢中後期非常著名的漢代書法經典,而且風格多樣,結構嚴整,氣韻盎然。”

隨後,虞曉勇總結自己的兩個體會,“第一個是寫書法要學經典,現在老有人問,學書法有沒有標準?當然有標準,經典就是標準。第二個是啓蒙,夏老的父親啓蒙得特別有方法,讓他從多種藝術面貌當中去感受,最後自己能夠打開思路。我們經常說學習書法最重要的是要有看家的東西,這就必須得鑽下去才能做到。而鑽下去有一點很重要,就是要和自己的興趣結合,手札裡也提到,他喜歡上《石門頌》這個帖子之後,一直就學下去了。”

“夏老提到了這樣一句話,學古不泥古,不作複印器。這點很重要,書法藝術成就很高的人,一定不是臨得像,不是複印機。他後面又提到,藝術追求美,標新加立異。也就是說有了前面的基礎,就要追求自己獨具一格的東西,不斷地在學習中去創造、發現漢字的表現藝術。我印象很深,我的導師歐陽中石先生當年說過一句話,‘他說你得想一想,臨帖臨到最後目的是什麼?後來感悟到,在書寫的過程中,還要紮紮實實,一步一步,用心去表情達意。”大家聽得專注,有人讚歎,“寫的說的,都太精彩了!”

繼續前行,來到書法家張改琴的作品前,手札洋洋灑灑:清代思想家魏源有言:“技可進乎道,藝可通乎神”。書法學習,也要經歷這一過程。我從六歲開始,在只上過三年私塾的父親指導下學習寫字。七十年一路走來,在楷、隸、行、草書上下的功夫最多。我的書學理念爲尊重傳統、不斷創新。尊重傳統:即認真臨帖,至現在我每年堅持一段時間臨習。“創新”就是追求“道”的境界,我認爲只恪守一點一畫,一字一形的臨摹,停留在“技術”層面。這並非完整的學書之道。因此在不同時期,我所追求的目標和方向各有側重和不同。讓書法作品表現的風格有一定的側重點。

回溯中國書法的發展史,既是不斷的創新史,也是不斷的“悟道”史,如王羲之對“魏晉風度”的感悟,張旭對“擔夫爭道”“驚蛇入草、飛鳥出林”的感悟,顏真卿對“屋漏痕”“(折叉股)”的感悟,等等。黃庭堅雲:“學書要須胸中有道義,又廣之以聖哲之學,書乃可貴。”今天的書法工作者要寫出不同於古人又不同於時人的作品,就要提高自己對藝術的認知、修養和審美高度,在學書環境和自己接觸過的物象的(浸)潤下“養吾浩然之氣”,提煉昇華“技”的外延,漸次追求“道之所存”。“筆墨當隨時代”,任何藝術都是特定時代脈搏的反映,我追求古樸、渾厚、雄強、大氣的審美特質,用圓筆結方體,在醇厚中體現靈動,在飛動的線裡,滲出安靜的質。

虞曉勇老師總結說,“張改琴老師也七十多歲了,在整個手札當中,不僅有學書經歷,更多談到對書法的認識:不能夠僅僅是停留在一個‘技’的層面,而是要近乎‘道’,這個是要有很長閱歷的人才能夠理解的。因爲學書法技術有所提升之後,應該入乎‘道’,但是底子不夠,這就很難做到。這個‘道’裡面包含太多東西,道家講道,儒家也講道,佛家也有道的一些思想在裡面,所以中國書法的裡面它是一種文化精神。”

“一本書的故事”,令大家產生共鳴

轉過彎來,擡頭可見書法家包靖宇的手札,其傾情講述了他的學書之道:記憶中,我的學書之路,應該從上海沈子善先生的《怎樣寫毛筆字》這本書說起。我正是從這本書中獲得啓示,並從此愛上書法。今天回憶起來,那本書依舊令我倍感親切。

記得書中說道:“初學毛筆字,手是會又酸又抖的,但經過幾個月的訓練,手就會漸漸不酸不抖了。花幾個月的時間,便獲得一生一世的本領,又何樂而不爲之。”正是這段話,激發了我學習書法的強烈願望,從而立下了做書法家的志向。人的一生不需要做太多的事,只需把一件事情做好就行。我正是抱着一生只做好一件事的信念,執着於書法學習與訓練,這纔有了今天微不足道的小成績。

回想起來,學書之路可謂艱辛,每日長達數小時的練習,參加競賽時甚至深夜還在創作,但因爲熱愛,我總覺得雖苦猶樂,這些年來,我雖然取得了不少成績,但也曾經歷過挫折與失敗,也曾有過沮喪,不過,我從未有過氣餒。失敗了,就重來,沮喪了,就再振作。始終保持一顆平常之心,始終執愛着書法藝術。常言道:藝無止境,學然後知不足,我的學習書法之路也永無止境,沒想到五十多年來的人生旅程,竟是一本薄薄的小書感召了我,確實值得重憶而倍感歡樂!

“大家有沒有發現,包靖宇老師篆、隸的功夫很好,這些字寫得既靈動又厚實,結合得很舒服,面目一新。他提到《怎樣寫毛筆字》這本讀物令人感慨,其實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字帖、書法類讀物極其稀缺,能得到一本沈子善先生的《怎樣寫毛筆字》,那真叫如獲至寶。我記得周慧珺先生當年的字帖印了幾十萬冊,被書法愛好者廣泛傳閱和臨摹。”虞曉勇的講述使大家產生共鳴,他直言,“我爲什麼喜歡上隸書,其實離不開當年劉炳森先生的一本‘劉體隸書’,我印象很深。當時是上六年級,我拿到那個字帖之後,心裡那叫一個高興,覺得這個字怎麼寫得這麼美!從此愛上了書法。包括後來我爲什麼要考北師大,因爲我覺得在北京有書法大家劉先生、啓功先生,這樣才慢慢進去的。今天回憶起一本書的故事,依舊令我倍感親切。”

先把字寫端正了,再說書法的事兒

“這是盧中南先生的楷書,非常端穩,裡面‘有歐也有虞’,他把歐陽詢、虞世南結合得非常好,很含蓄,很深厚。盧先生的行書寫得一絲不苟,能看出很紮實的書法功底。關於學書之道,他說,我的學書之道最初階段,自上學、下鄉、參軍,始終沒有放棄習字,一直到專門從事博物館展覽文字說明書寫,十年多手寫各種楷體、隸書、美術字,提高了書寫能力。”虞曉勇感嘆,“大家看盧先生特別謙虛,他沒有說書法創作,就說書寫。現在很多人覺得書寫跟書法好像差了多大距離似的。我記得我上本科的時候,有一門公共課就叫寫字課。當時我看到這個課的名字就覺得哎呀,這個課是不是應該叫書法課呀?上課的老師是我們北師大書法系的首任系主任秦永龍老師。他說,寫字就是寫大字,就是先把字寫端正了,再說書法的事兒。這句話讓我印象深刻。其實諸位想一想,寫字的功用大還是書法的功用大?當然是寫字了,對不對?啓功先生的一個美育思想就是強調實踐強調生活——寫出的字能給大家帶來一種愉悅,自己也很愉快,而絕不故弄玄虛。這裡盧先生也在講,我就是在寫字。其實從手札看盧先生漫長的書法過程,一定要堅持,我很受感動。”

接下來在羅楊的作品前,虞曉勇繼續指點道,“這裡面提到兩點特別重要,一個是他說,興趣乃最好的老師。另一個是他總結的學書之道:簡單至極,即如前賢所云,學習書法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臨帖,除了臨帖,還是臨帖,臨帖是書法家終生的必修課。法帖中蘊藉着書法藝術的基因密碼,哺育了一代代書法家。”

在虞曉勇看來,值得一提的是,“大家都知道寫字要臨帖,什麼叫臨帖?確切地說叫臨摹,再確切地說叫摹臨。宋代人就說過,先是摹再是臨,摹書得其位置,臨書得其精神。摹,也就是描紅摹帖,能幫助你去記字形,這個特別重要。所以,僅僅是臨的話,你的字不準,臨着臨着就成抄帖了,不叫臨帖了。摹、臨反覆結合,可以打好基礎,提高技藝,傳承經典。”

寫字是要透過表面形式追求內在精神

流連在楊明臣的作品前,虞曉勇分享他的感受,“他說,餘因‘字好’頗得師生和鄉鄰讚許。高中將畢業時,適有空軍接兵人員聞我喜文好墨,略有小才,接我入伍,從此,在部隊度過了四十多個春秋。這點我在日常教學中體會很深,尤其是本科生,我們現在就用‘畫紅圈’的方法鼓勵他們,先說進步,缺點慢慢說,漸漸地學書興趣就上來了。手札當中又提到:初到部隊,擔任電影放映員,做幻燈、寫標語、刻鋼板、抄文件,亦是分內工作,與筆墨爲伴成爲日常,有大塊時間,大量紙墨可資使用。不久又參加了軍區舉辦的放映員美術書法培訓班,進一步開闊了視野。邊工作、邊服務、邊學習,我覺得這個講得好,現在各高校也在講社會服務,實際上就是研究、創作、教學,真正能夠落地,注重實踐,這個太重要了。”

不知不覺,進入展廳深處,一幅用筆精湛的行草十分耐看,原來是嘉賓虞曉勇寫的虞世南《勸學》作品,“自古賢哲,勤乎學而立其名。若不學,即沒世而無聞矣。且會稽之竹箭,湛盧之斷割,不(括)而羽之,不淬而礪之,終不見利用之材耳。羲之雲:‘耽玩之功,積如丘山。’張芝學書,池水盡墨。當其雅趣,求彼真意,無圖其形容,而滯於體質。此貴乎志意,專精必有誠應也。餘中宵之間,遂夢吞筆,既覺之後,若在胸臆。又因假寐,見張芝指一‘道’字用筆(體)法斯也。足明至誠感神,信有徵矣。學書貴勤,傳伯施勸學足爲銘右。落‘體’字。”

駐足觀看,大家紛紛讚歎不已。有人好奇,“虞老師是寫隸書和魏碑見長,這次爲什麼寫行草?”虞曉勇笑着說,“大家看下面是北師大鄧寶劍教授的作品,鄧老師寫的是楷書,我們倆就說反其道而行,我說那我就寫行草吧,分割一下,還好看點兒。”

虞曉勇坦言,書寫《勸學》,除了要借古告誡人們愛惜光陰,努力學習。還想告訴大家學書的體會。“學寫字要學的是什麼?雅和真。這是一個格調的問題,寫字不是依樣畫瓢,是要透過它表面的形式看到內在的精神,追求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靈魂。大家知道董其昌講臨帖,他對禪學特別有研究,他說臨帖就是看到古人的真意。所以我們一定要真正用心用意去接近古代經典,只有這樣才能夠有迴應,有收穫。勤學當中,要真正能夠專精,專精當中要用心去體會,才能做到至誠的境界。書學者,心學也。”話音未落,掌聲響起。

活動最後,大家意猶未盡,熱情地圍在虞曉勇老師身邊,提出很多實際書寫中遇到的困惑和疑問。虞曉勇滿面笑容,逐一耐心回答。獲益良多之餘,有人折返,繼續回味書法裡蘊含的人生與心靈的軌跡。

文/本報記者李喆供圖/書畫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