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兩岸》我們都唱他的歌:尋跡情動兩岸的王洛賓記憶

中新社「東西問」推出「兩岸『名』跡」特別策劃,在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當下,通過尋訪兩岸文化名人蹤跡、講述學者大家故事。(中新網)

今夏的新疆,一輛載着前來參訪的香港臺胞的大巴車上,導遊向「遠客」們介紹起已故「西部歌王」王洛賓。沒想到,一句「達阪城的石頭硬又平」起,大家都能接着往下唱。原本各自瞌睡的乘客,突然興致高漲地齊聲合唱《達阪城的姑娘》、《掀起你的蓋頭來》、《青春舞曲》。歌聲迴盪的大巴車裡,原先互不熟悉的臺胞、大陸工作人員,突然好似熟識已久。原來我們都唱過他的歌!

「我們從小就唱的,小學老師就教過這些新疆民歌,我們常常唱。」國際華商協進會會長羅臺秦從小在臺灣眷村長大,後來赴美讀博、工作,然後去香港。她終於親歷了地理課本講過的新疆地名,又和同胞齊聲合唱新疆民歌,感動得要掉淚。「這是去到美國、歐洲絕對不會有的體驗。」

原來,在大陸家喻戶曉的王洛賓歌曲,在臺灣同樣廣受喜愛。他的歌是怎樣越過海峽、敲動人心的?爲打開這段音樂記憶,中新社記者近日探訪位於河北涿州的王洛賓故居,採訪了王洛賓的三子王海成和曾在上世紀王洛賓赴臺時專訪他的臺灣音樂人楊忠衡。

涿州市王洛賓故居中展示的王洛賓照片等。(中新網)

涿州市王洛賓故居中展示的榮譽證書等。(中新網)

「傳歌者」王洛賓

王洛賓,是上世紀歌曲傳唱最廣的中國音樂家之一,許多關於他的報道寫道:「凡是有華人的地方,就有王洛賓的歌。」

王洛賓祖籍涿州,1913年生於北京。由於其父王德楨40多歲就去世,王洛賓由在涿州的二叔王德昌接回家撫養。王德昌家即現涿州王洛賓故居所在。如今故居中展出着王洛賓的音樂手稿、所獲榮譽證書、獎章等歷史資料。

1931年,王洛賓入國立北平師範大學(今北京師範大學)音樂系學習。後因母親病故、家中生活困難,王洛賓於北師大肄業,提前參加工作。他在北京三所中學任過音樂教員,1937年「盧溝橋事變」後,他前往山西參加了八路軍西北戰地服務團,開啓了與祖國大西北的不解緣。

在甘肅、青海、新疆,王洛賓收集當地民歌素材,改編整理出《在那遙遠的地方》《半個月亮爬上來》《阿拉木汗》等歌曲,後來在海內外廣爲傳唱。20世紀90年代,王洛賓應邀赴境外演出,他在新加坡、臺灣、香港、美國等地受到的熱烈歡迎連自己都未曾意料。1998年,臺北跨世紀之聲音樂會上,美國爵士天后戴安娜•羅斯(Diana Ross),世界三大男高音之卡雷拉斯(Jose Carreras)、多明戈(Placido Domingo),特別將《在那遙遠的地方》作爲壓軸之作演唱。1994年,紐約聯合國總部舉行「王洛賓作品音樂會」,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向王洛賓頒發了「促進東西方文化交流特殊貢獻獎」。王洛賓,是當之無愧讓民族音樂遠播海外的「傳歌者」。

上世紀中期,音像製品和互聯網尚未普及,王洛賓歌曲卻能「越洋跨海」,與那一時期中國人向海外的流動有很大關係。早在抗戰中,王洛賓就參與了祖國大西北的文藝宣傳,他的歌隨之流入民間,流入抗日軍隊。王海成說,父親曾告訴他,抗戰結束後,國民黨軍隊中,有的被派往東南亞的士兵留在了當地,有的後來隨部隊去了臺灣。他們與他們的後代再四散海外,便把王洛賓的歌帶到了世界各地。

也許可以說,王洛賓歌曲的流傳,自始便寄託着遊子對故土的懷想。優美旋律中,質樸的中文歌詞輕唱着彎彎的月亮、溜溜的跑馬、紅紅的臉蛋、如夢的家鄉,怎不是遊子追尋的「往事蹤影」呢?也許,這也是其人其歌如此受海外華人喜愛的原因之一吧?

歌曲跨越海峽

「我們小時候,這些歌幾乎全臺灣每個人——我說每個人並不誇張——都會唱。《康定情歌》《青春舞曲》……尤其《在那遙遠的地方》。小學的音樂課、電視廣播,都有這些歌。但是沒有多少人知道是王洛賓寫的。」曾作爲臺灣《中國時報》記者採訪過王洛賓、現「音樂時代劇場」藝術總監楊忠衡說。

1993年王洛賓(左一)在臺舉辦記者會時,楊忠衡(右一)採訪王洛賓。楊忠衡供圖。

知其歌不知其人,這是爲什麼?

在臺灣,王洛賓改編的歌曲約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就入選中小學音樂教材。據王海成介紹,這與王洛賓早年在青海認識的友人醜輝瑛有莫大關係。醜輝瑛後來成爲臺灣地區「立委」,她聽到傳入島內的西北民歌被改得稀裡糊塗(如《達阪城的姑娘》成了《杭州的姑娘》),便自費整理出版《西北民歌集》,讓《青春舞曲》等民歌有了準確版本。這些歌能入選教材,歌集功勞甚大。

不過,早時既無今日的「著作權」意識,又處戰爭亂世,即便在大陸,也是歌兒傳開、大衆卻不知作者。許多王洛賓改編整理的歌曲,作者欄署的都是「西北民謠」「維吾爾族民歌」。

讓臺灣民衆初識王洛賓的,是臺灣藝人凌峰。1987年,凌峰帶着攝製組、衝破臺灣當局限制,來大陸拍攝風土紀錄片《八千里路雲和月》。他們在大江南北拍攝各地錦繡山河、民俗人情,爲臺灣民衆帶去故土熟悉而新鮮的風貌。片中尋訪了多位大陸文藝界名人,其一便是西部歌王王洛賓。1989年,香港女作家夏婕又在臺灣報紙發表了關於王洛賓的文章。正是這幾篇生平故事感動了三毛,引出後來三毛與王洛賓的交往。

王洛賓真正被廣大臺灣民衆所知,是1993年3月,王洛賓應凌峰主持的臺灣中華文化促進會邀請赴臺。他是兩岸開放交流後最早赴臺的大陸名人之一。在臺灣民衆的盛情歡迎下,王洛賓停留了足足三個月,掀起轟動一時的「王洛賓熱」。

「你好,在那遙遠的地方!」

楊忠衡還記得,王洛賓剛來臺時的新聞發佈會上,黑鴉鴉圍了好幾重人。王洛賓坐在中間,表情嚴肅,因爲多數媒體的設問,全與三毛有關。「王洛賓不但迴應以沉默,還看得出有點賭氣,眼睛時常拋向遠方,讓記者們有點尷尬。沒有采到焦點題材,大家才赫然發現,對這位神秘音樂家還真所知有限。」

很早就開始收集華人音樂作品資料的楊忠衡,當時雖還是初出茅廬的「菜鳥」記者,卻因此得到機會擠到最前,提出關於王洛賓歌曲創作背景的問題。「他聽到關於音樂的問題就變得興奮,手舞足蹈。」

次日,楊忠衡介紹王洛賓的報道「一枝獨秀」,很多人這才瞭解王洛賓是如此重要的音樂家。隨着接下來藝術活動的開展,「王洛賓在臺灣的後續,可用現代媒體常用的『爆紅』一語形容。」

1994年2月27日,王洛賓先生在北京王府井新華書店(舊址)舉行《純情的夢—王洛賓自選作品集》的首發會。標誌性的面龐和着裝,這位西部歌王被世人熟知。(中新網)

1993年4月25日,「在那遙遠的地方——王洛賓之歌」音樂會在臺北隆重舉行。主題歌《在那遙遠的地方》總共演唱了四次,分別由臺灣政治大學校友合唱團、歌手騰格爾、王洛賓本人及臺灣歌手殷正洋演繹。觀衆氣氛高漲,王洛賓也激動極了。隨後,多家電視臺、學校爭相邀請王洛賓前去受訪、講學、演出,青年音樂家文教基金會創辦人崔玉磐還提出籌資製作一套王洛賓自述自唱、有手稿歌集在內的有聲回憶錄。由於邀約太多,原定一個月的參訪時間大大延長。王洛賓說:「臺灣的觀衆和這兒的天氣一樣熱。」

頻頻的螢幕露面,讓臺灣民衆認熟了這位「西部歌王」的面容和標誌性牛仔帽。據說,當王洛賓坐的車與其他車輛並排時,會有人拉下車窗,大聲打招呼:「你好,在那遙遠的地方!」在餐館吃飯,只見菜不停地上,東道主覺得奇怪,服務員解釋:「你們是沒點,是我們經理送給王老先生的!」

在臺灣,王洛賓也見到了許多老朋友,幫他出版民歌集的醜輝瑛、北師大的校友、青年時代的老師……有一天他在臺北一公園散步時,偶遇一位白髮老人,聊天時,發現對方曾是在山西前線抗日的退伍軍人,戰鬥中腹部受傷,從風陵渡回到潼關治傷。而那時王洛賓正好在風陵渡運送傷兵,聽聞對方的經歷,他激動地說:「說不定我還背過你呢!」

兩個老人談得熱火朝天,王洛賓爲此寫了一首詩——《兩岸》。「緊握雙手,默默無言,頓時心中,更沒有什麼兩岸!」

王洛賓所作《兩岸》手稿。(中新網)

王洛賓在臺期間,楊忠衡還獲得多次機會專訪他。楊忠衡回憶,「採訪時,他往往帶着有點悲情的嚴肅,但是熟絡後,他就變得像個老頑童。以他的浪漫個性,我敢臆測,他若活到一百歲,照樣可能談戀愛。」

1994年,楊忠衡與夥伴創辦了《音樂時代》雜誌,並請北京特約主筆趙世民繼續撰寫專文,讓臺灣民衆知悉王洛賓回大陸後的情況。一直到1996年,王洛賓離世。

「不管華語樂壇將來有多輝煌,像他這樣的人,他所經歷的時代故事,乃至作品裡的人性與感情厚度,恐怕永遠一去不返。」楊忠衡這樣感嘆。

在歌裡,我們從未離故土很遠

2016年,由臺灣作者撰寫的王洛賓傳記圖書《掀起你的蓋頭來:王洛賓永遠的青春舞曲》,在臺灣多家藝術機構支持下出版。據介紹,寫成此書也是當年爲王洛賓製作有聲回憶錄的崔玉磐老先生心願。王洛賓已離去多年,但他帶來的觸動從未消散。

去新疆參訪的中華兩岸(香港)文創觀光協會創會會長方秋雲,與記者聊起對王洛賓的記憶時,展示了一張她兒時跳新疆舞的照片。小學五六年級時,她與同學被選拔出來跳新疆舞,戴着新疆花帽、梳着兩條長辮「扭脖子」,還以新疆舞出去參加比賽。這次來到新疆唱起王洛賓的歌謠,真是回憶滿滿。

臺胞們說,新疆從來就不遙遠。在學校的地理課裡、在從小會唱的王洛賓歌謠裡,這裡的風土與人情,早已是「熟悉的遐想」。當終於踏上這片土地,不能不滿心快樂和感動。

正如臺胞羅臺秦說的,這是去到異國永遠不會有的親切體驗。故土所以不同於他鄉,正是因爲浸潤其中的回憶、情感、熟悉的父老鄉親與生活傳統。王洛賓用音樂記錄了西北同胞的生活,聽歌的中華兒女或是那種生活的親歷者、或因此更加嚮往和熱愛祖國的一方疆土。新疆的少數民族同胞應該和歌裡唱的一樣熱情爽朗吧?當臺胞們來到當地,發現果真如此!大西北從來就不遙遠,在歌裡相熟多年,所以一見如故。

王洛賓臨終前,曾在病榻上題下「願透過歌曲帶給人們美的享受」。這是這位飽經坎坷而始終達觀的老人留給世界的話,也是他畢生的追求。在兩岸之間,在世界上各個有華人的地方,王洛賓的歌曲,無疑穿越時空把祖國的美、故鄉的美帶給了聽衆,無論走得多遠,都永不褪色。

(本文來源:中新社「東西問」專欄,授權中時新聞網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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