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報新東方：互聯網機會主義者的狂歡

這就是一個“底層互害”的惡例。一個網紅，選擇了拿弱勢者開刀，這算什麼“懲惡”，又是什麼“揚善”？

撰稿丨魏英傑

在我家邊上的新東方大關小區，這兩天出了一件大事。

有個叫“鐵頭懲惡揚善”的網紅，衝到校區“暗訪”，在取得所謂新東方違規補課的證據後，當場打電話進行舉報。這名網紅還放話，“只要這家店敢開，我天天來”。

結果，這個“鐵頭”以一己之力，讓全杭州的新東方線下中心直接拉閘關門、暫停營業。

這事情上熱搜後，網上照例是吵成一團，各執其詞。

新東方大關校區在杭州拱墅區綠地廣場，因爲離家近，兒子以前在這裡上過不少課，我經常到這裡接他。

作爲大關校區和新東方的“常客”，老婆聽到這個消息後覺得很憤怒，很爲新東方抱不平，反覆嘮叨，“這個人太壞了”“做人怎麼可以這麼壞”。

我沒那麼生氣，只是覺得悲哀，但我們都同情新東方。

“雙減”之前，我們的小孩在這裡上過課，接觸過這裡的老師和工作人員。所以，這事情出來後，我們想到的都是具體的人和事，而不是抽象的政策和簡單粗暴的是非。

兒子在新東方遇到過很多老師，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個數學老師。她的嗓音嘶啞，講課的時候激情四射，學生對她又愛又怕。相對於學生，家長可能更怕她。只要當天課後作業沒提交，哪怕是半夜，她都會給家長髮語音。有時候，晚上12點多了，她還會發語音給學生講解題目。

一開始，她是和我老婆聯繫的，後來我老婆吃不消她這麼敬業，讓我加她。如果兒子有什麼問題，也是讓我去跟她解釋。有段時間，只要這個老師有語音提示，老婆就說你趕緊聽，自己卻不聽。

這個老師帶過的學生，成績提升是肉眼可見的。雖然聲名遠揚，經常報不進她的班，但她從不做“一對一”補習，一直都是上大班課。她說這樣纔可以多教點孩子。

比學校老師還拼命，還認真負責，你說她圖啥？

圖/圖蟲創意

有一次我和兒子走在馬路上，身邊有人騎電動車擦身而過，轉頭叫了一聲兒子的名字。兒子擡頭一看，正是這個老師，兩個人都在笑着。那一幕場景，我始終記着。

還有一件事情。“雙減”後，我想起新東方賬戶裡應該還有點錢，就在線上問了一句工作人員，沒想到工作人員馬上就說，算好了還剩多少錢會原路返回。很快，退費就打回了我的賬戶。

這說明，新東方創始人俞敏洪說的，保證家長的退費一分不少，確實不假。在網上，也沒看到有哪個地方爆出新東方退費出現問題。相對於“雙減”的突然發生，能做到這點真的非常不容易。

要知道，那段時間多少教培機構跑路，又有多少家長的血汗錢討不回來。僅憑這點，新東方就擔得起“良心企業”這個稱號。

正因爲如此，看到有人打着舉報違規教培的旗號，衝到新東方線下中心“搞事”，我心裡自然是不認可的，厭惡的。

而我感到悲哀，還在於，類似這種事情的發生，並不單純是某個網紅心血來潮，而是有其深刻的背景和根源。本質上，這屬於“底層互害”的一種表現形式。

但凡錢好賺一點，我想沒什麼人會去幹舉報企業這種事情。新東方有沒有違規補課，杭州市教育局正在調查，但是這個網紅在沒有搞清楚事實之前，就直奔新東方而去，這就很說明問題。他應該是很篤定地認爲，新東方肯定“有問題”，而且舉報新東方不會有遇到麻煩。

是啊，“雙減政策”落地後，新東方狼狽不堪，甚至就像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現在有人朝這隻“死老虎”身上再踹一腳，又會有什麼後果呢？巴不得新東方趕緊倒掉的人，自然是歡呼雀躍，而同情新東方的人，也不敢說教培就是對的。

實際上，鐵頭明面上打的是新東方，傷害的卻是這些機構的從業人員，以及把孩子送到這裡託管的普通家長。“雙減”後，很多培訓機構都經過了一輪人員調整，我知道很多老師都改行了。培訓機構的老師，要想到正規學校去，存在一定難度。雖然他們的教學能力不差，學校也不一定要。這本身就涉及一個數量龐大的從業羣體的生計問題。

而對於家長來講，同樣也面臨着兩難選擇。家裡條件好一點的，只有給孩子請“一對一”家教，也就是花更多的錢來給孩子輔導。對於普通家庭，要麼是“打游擊”，找那些處於灰色地帶、也得不到保障的違規課外班，要麼只能自己教，或者乾脆就不給孩子上課外班了。

▲電視劇《小歡喜》劇照（圖/豆瓣）

當然，“一對一”家教也是違規的，只是隱蔽性太大，根本防不勝防。這就造成一個局面，有經濟實力的家庭，根本不受“雙減”政策影響，而普通家庭卻因爲沒有正常的課外輔導渠道，差距反而被拉開了。

有人說，鐵頭打擊教培機構，“斷了普通家庭孩子們的進步之路”。這話是有道理的。

更進一步說，這就是一個“底層互害”的惡例。一個網紅，選擇了拿弱勢者開刀，這算什麼“懲惡”，又是什麼“揚善”？

我不知道這個網紅以前是做什麼的，但從他近期發的視頻看，其人設定位還是很清晰的，用意也很明顯。

類似賬號，都是選擇網友關注的“痛點”入手，通過高調張揚的表現形式，來獲得人氣和流量。這種做法本身無可厚非。內容創業，誰都要追求流量，關鍵看具體怎麼操作。有無邊界意識，是否對真正的善有敬畏意識，這纔是重點所在。

如果只是單純從流量出發，不問程序正義，無所顧忌，就會變成“互聯網機會主義者”。這就像華北暴雨洪災期間，一些網紅博主跑到災區作秀，爲吸引眼球影響了正常的抗災行動。

鐵頭是以打擊假冒僞劣和舉報缺斤短兩火起來的，贏得了不少點贊。只不過，這一次玩得太嗨，把矛頭對準了新東方等培訓機構。相關問題的複雜性，恐怕不是他所能掰扯清楚的。這時候非要扮演“正義之士”，就很容易翻船。

圖/圖蟲創意

有需求，就有市場。課外培訓的市場，是來自於當下的教育體制不能滿足多樣化的教育需求，而不是因爲有了新東方這些培訓機構，才憑空出現的需求。源頭問題不解決，只解決這些解決需求的培訓機構，很難起到根本效果。

這其中的道理，豈是腦子裡只有流量的網紅，想得明白的。哪怕想得明白，他們敢說真話嗎？如果不敢說真話，只會挑軟柿子捏，又算啥“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