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苑玲/塵爆百日 當初說該負責的,現在呢?
傷後Day 100
一直想打些什麼,但醞釀了好久,遲遲無法下筆。這段時間也聽了其他人的故事、重新調整自己的腳步,我想,出事後第100天,應該是個適合發表文章的日子吧。
塵爆事件已經滿百日,這件事情在媒體上的熱度已經退去,而我們漫長的復健之路才正要開始;我的右手仍然伸不直,右手也因爲疤痕攣縮的關係,握拳越來越困難,膝蓋要彎曲時,膝蓋前方的皮被拉扯而疼痛;膝蓋後方的疤痕被擠壓,也是很痛。
膝蓋伸直了就很難彎曲,彎曲久的又很難伸直,每天早上醒來都要面對承受全身僵硬與疼痛,回想這一百天,除了驚心動魄、還是驚心動魄。
從在火場裡赤腳逃生,到送入加護病房插管治療,經過兩次清創和植皮手術,從嗎啡和麻藥的意識昏沉中甦醒,在燒燙中心拔釘換藥,物理治療師幫忙凹手肘和膝蓋,我還記得治療師來幫我復健時,心裡很害怕即將到來的疼痛,只是簡單的彎曲膝蓋,就能讓我痛到飆淚,還有讓雙手的手指頭碰到肩膀、鎖骨、嘴脣,手會不斷的顫抖。
第一次練習把腳放下來,因爲充血,兩腳都又麻又癢,而且傷口還滲血,滴了好幾滴血在地上;第一次坐輪椅離開病房、第一次站立、顫抖雙腳努力跨出的第一步...逐漸重新掌握對生活的獨立自主、重新活得像個正常人,可是,現在的我,仍然無法像正常人一樣。
你看見我身上穿着壓力衣,但你沒看到的是在壓力衣下更可怕的疤痕。
也許我看起來複原得很好,可是每一個跨出的步伐,都充滿着疼痛,就算我躺着、坐着、站着不動,身上的疤痕仍然分分秒秒傳來疼痛。
這段時間,我爸媽和家人內心的煎熬不是旁能夠人想像揣度的,擔心、焦慮、害怕、無助,儘管我二姊總是報喜不報憂,儘管我爸媽看似樂觀堅強,但,事實上,當我還在加護病房時,他們都做好我可能會死去的最壞打算。
那天我媽在說,我才知道,當初一些慰問金,之所以會存到二姊戶頭而不是我的戶頭,是因爲如果我撐不過去的話,這些慰問金都要算進遺產稅裡...
就算她嘴上說得很有希望和信心,但她仍是害怕我死去...儘管我到院後直接插管送加護病房,昏迷近一個月、經歷發燒、拉肚子和感染,儘管差點死掉,但我活下來了、最壞的都過去了。
比起別人,我真的真的、真的算幸運的了
所有傷友應該都經歷過手術的疼痛、心理的害怕、心疼爸媽或自責,但我的臉部沒有燒傷、我的手指燒傷程度不算嚴重、我的皮膚長得很快所以只需要做兩次植皮手術,這段時間,我聽過好多故事
有人到院住進加護病房、每週要固定清創三次,況狀一直不好,最後做了氣切幫助呼吸。至今仍在加護病房。在陽光復健時,看到好多18歲、19歲的小女生,被火燒到臉部。至今整張臉仍是紅腫、疤痕突出而必須貼着矽膠貼片或戴着頭套。好多人都經過比我多次的植皮手術,更可怕的是,在加護病房期間,他們是神智清楚的。知道自己要推進去手術,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如今想來,還好我在加護病房都是昏昏沉沉的,不需要神智清楚地面對每一次痛苦的換藥、清創手術與植皮手術,讓那些疼痛無法在記憶中停留太久、太清晰...
有人當初站在第一排,眼睜睜看着火在自己的雙手燒,如今連手背都是植皮的,復健起來備感艱辛。一個17歲的小女生,和兩位朋友一起去八仙。她燒成50%、一位朋友近80%、另一位也是50%,因燒傷嚴重右小腿以下截肢。一位女生,全身有90%燒傷,一度命危甚至截指。終於在前幾天轉進普通病房、今天可以自己走一小段路了。一個女生,在火場中找自己另外兩個弟弟,自己燒成50%。最後三姊弟在醫院重逢。還樂觀的自拍影片鼓舞他人。
看着傷友們的故事,17歲80%、20歲70%、17歲80%......好像80%是多麼稀鬆簡單的數字...
多麼年輕的生命阿、卻要面對自己全身超過一半以上的鉅變。你我都清楚燒燙傷的復原是一條漫長的道路,復健的過程很痛、會和家人有摩擦、社會大衆不夠了解我們可能會有的困難或需求,這些都是我們會遇到的困境,但才過了短短100天,新聞媒體的熱度卻已經退去,是不是我們活了下來、撐過了生命危急的那段時刻,就不再需要關注了呢?
我想,現在纔是需要大家關心的時候阿!責任的追究與歸屬究竟該怎麼處理?活動主辦呢?八仙呢?政府呢?當初不是說,該負責的一個都跑不掉,現在呢?
再說,就算有賠償又怎樣?換不回我健康的身體、喚不回死去的12條靈魂、無法彌補傷友們心裡的痛和身體的疼痛,聽說善款第一階段要發放、會按照傷者嚴重程度分成十級,我還不知道我被分成哪一級呢?社會大衆的愛心善款,究竟能不能被妥善利用?
那麼,現在的我們能做什麼呢?
傷者積極復健、家屬們努力團結、社會大衆多去了解燒燙傷的復原可能會遇到的困難、接受幷包容傷友還有「臉部平權」!不因爲任何人臉部的缺陷或特徵,而有差別待遇!最後,據說前三個月的醫療費用要由善款支出,但目前似乎仍由健保代墊,希望最後這個健保大洞真的能被補上,不要影響未來病人就醫的權利、以及醫護人員的福利,我們也需要大家持續關注後續的責任追究,請千萬不要讓這件事情不了了之,否則激情過後,我們的社會又能從這場慘痛人禍中學到什麼?
真心希望這樣的重大公安意外不要再發生了呀...這段時間心裡的感觸很多,「生命無常」,說來容易,卻要用整個生命去體驗無常的內涵。
嘿!什麼都能撐過去、一切都會過去,人生沒有什麼好執着堅持,唯有活在當下、珍惜當下,是嗎?
這段時間以來,身邊有許多人兒,提供許多協助與真心的關懷,真心感謝大家、除了感謝、還是感謝。
●作者簡苑玲,臺大心理研究所學生,八仙塵爆意外受害者,全身75%嚴重燒燙傷。以上言論不代表本報立場。88論壇歡迎網友參與,投稿請寄editor88@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