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府往事:傅建中》獻身臺灣的異國師友
上世紀50年代後期,我就讀於臺北的師範大學英語中心,受教於幾位美籍老師,其中最使我難忘的是敖捷生先生(Jason B.Alter),那時臺灣仍處於物質生活貧困的年代,哈佛大學畢業的敖先生,居然願意放棄美國優厚的生活,飄洋渡海去臺灣教英文,實在難能可貴,雖說師大英語中心與亞洲中心(Asia Foundation)合作,接受美援,美籍老師享受美國待遇,但我去過敖老師在中和鄉的家,可算是居陋巷,但敖也不改其樂,前後長達7年,一直到師大與亞洲中心的合作結束爲止。
4年的大學生活,其中有3年受教於敖老師,對於英文的說寫讀獲益良多,離開臺灣後,敖老師到夏威夷大學任教,恰好我那時也在夏大的東西文化中心留學,和敖老師不時見面往還,有一次他對我說:「你知不知道,我的美國同事聽你說英文,完全沒有口音,認爲你一定是在美國長大的。」然後他很得意對同事說:「你們知不知道他的老師是誰?那就是在下我。」
1967年的感恩節,敖老師請我到他家作客,敖師母主燒火雞大餐,席間我用了個較爲不雅的美國俚語「pissed off」(形容自己很生氣,有如尿流四濺一般),他們夫婦笑得前仰後合,大概認爲我孺子可教,連美國粗話都學得惟妙惟肖。
敖老師畢生從事英語教學,除了臺灣之外,也曾在中國大陸和日本教過,可說是桃李滿天下,大概認爲我是他最得意的門生之一,退休後定居在西雅圖,不時以電話和我聯絡,討論英語文字和其他彼此有興趣的事情,樂也融融,2007年我和太太一起去西雅圖探望他,並在西市水閘附近一家飯店共進晚餐,沒想到這是我們師生最後一次見面,次年他即因老人癡呆症過世,當年他改過我英文的手跡猶在,但我們已是天人永隔,思之心傷。
另一位時縈心懷的亦師亦友,是加拿大籍的牧師繆學理(Wesley A. Milne),儘管他長我15歲,我們卻有些共同的經歷,他是在1948年上海陷共前夕到中國的,我也在那一年從天津避難到上海,然後我們都是「解放」後離開上海去香港的,最後於1954年到臺灣,似乎冥冥中註定我們要相會相識。中學時我對英文特別有興趣,恰好繆學理在高雄專門對學生傳教,並以教英文作爲釣餌,我因想學好英文去聽他傳教,但對信教並無多大興趣,真個是各取所需。他對我的英文確實有幫助,我進師大時,當班上別的同學還張不開嘴時,我英文已經說得頗爲流利了,繆牧師功不可沒。當時和他一起傳教的還有魏世德(Frank Wuest)和後來加入的羅伯茲(Thomas Roberts),所屬教會是內地會(China Inland Mission),後來羅因志趣不合退出了,曾在高雄醫學院和東海大學教英文,只有繆學理堅守崗位,始終如一。
80年代有一天我在辦公室突然接到繆學理的電話,說他返加拿大前路經華府,希望和我見面,我立即去灰狗車站接他回家,當晚我們共進晚餐,是難忘愉快久別重逢的一晚,他對我還是沒有完全信主,讓他有些失望,不過還是爲我做了禱告。可是也有因受繆學理影響而終身篤信上帝的,現任中研院院士國際知名血液權威伍焜玉即是一例。
繆學理先後在臺灣度過半個世紀的傳教生涯,既不爲名也不爲利,終身未娶,身後蕭條,而且最後收容一些不良少年幫派分子,希望他們在基督的感召下,改邪歸正,而自己則吃盡苦頭。可以說,他對世人的愛,是無條件的。晚年他退休在加拿大的維多利亞島上,除了簡單的衣物外,一無所有,卻保留了所有和他接觸過的年輕人的信件和照片,2007年我去維多利亞探望他時,他立刻拿出60年前我送給他的一張照片,讓人感到不可思議。我回到華府,曾經打過電話給他,他說希望不是最後一次接聽我的電話,可是我終於沒有再打電話,因爲他那時已有神智不清的跡象,我不願驚動他。3年前他以92高齡辭世,後事是維多利亞中國教友替他料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