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往臉上貼珍珠?古人的妝容已經是next level了!
元《梅花仕女圖》 《宋仁宗皇后坐像》局部 宋代仕女圖
近日,古裝劇《墨雨雲間》熱播,劇中女性角色的“珍珠妝”引起了觀衆的熱議。一顆顆珍珠被點綴在女子的額頭與嘴角,成爲面妝上非常重要的視覺元素。有網友統計,劇中女性角色臉上珍珠竟然多達25顆,最少的也有8顆。對此,觀衆的態度褒貶不一。然而古人的妝容何止是往臉上貼珍珠那麼簡單,他們對妝容的追求,早就已經是nextlevel(更高級別)了!
珍珠貼起來容易,卸妝也不難
所謂“珍珠妝”,實際上屬於古代女性面飾中的花鈿。花鈿又叫花子,通常是將彩紙、雲母片等各種材質製作成薄片,剪成各種形狀後,粘貼在眉心或者面頰上,而喜歡浮誇風的古代女性,還會將花鈿貼滿整個面部。
關於花鈿的起源,頗有爭議。據宋人高承所撰《事物紀原》記載:“《酉陽雜俎》曰:今婦人面飾用花子,起自唐上官昭容所制,以掩黥跡也。按隋文宮貼五色花子,則前此已有其制矣,似不起於上官氏也。《雜五行書》曰:宋武帝女壽陽公主,人日臥於含章殿檐下,梅花落額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經三日洗之乃落,宮女奇其異,競效之。花子之作,疑起於此。”有一說法認爲花鈿源於唐代的上官氏,爲了掩飾面部的黥跡而制;而另一說法則認爲花鈿源於南朝宋武帝之愛女壽陽公主的梅花妝。
有意思的是,宋代筆記小說《紺珠集》又載:“婦人面飾用花子,因上官昭容用以掩其痣,人皆效之。有士人妻妬其妾,灼面成點,令用花子掩,謂之‘月點錢黥’。”有那士大夫的正妻非常善妒,稍不如意就將家裡的小妾毀容,被毀容的小妾只好在臉上貼花鈿來遮醜。
暫且不論哪種說法更準確,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古代女性十分崇尚用花鈿來妝飾面容。唐、五代時期,由於社會經濟繁榮,女性多用金銀寶石製成的花鈿。至宋代,女性沿襲了前朝的遺風,也非常推崇面飾花鈿的妝飾方式。宋代崇尚清新淡雅之美,因此淡雅脫俗的珍珠成爲花鈿的熱門選品。蔣捷《浪淘沙》詞中就曾描述道:“人愛曉妝鮮,我愛妝殘……聽得人催,佯不採,去洗珠鈿。”
珍珠在宋代非常珍貴,即使是宮廷后妃也難以抵抗它的美。這一時期,花鈿被製成“珠鈿”,宮廷對其樣式有着嚴格的禮制。在《南薰殿歷代帝后像》中,宋代皇后基本都着珍珠妝,只是珍珠妝點的位置與珍珠數量有所不同。如宋神宗後,頭戴九龍花釵冠,面貼珠鈿,左右對稱,珍珠七粒;宋徽宗皇后鄭氏的畫像上,面貼珠鈿有所變化,鬢角珠鈿七粒,在額頭又有兩粒,酒窩處各一粒;宋欽宗後鬢角珠鈿六粒,其他相同。這些珠鈿裝飾在宮廷后妃的面容上,看起來十分華美。
這一顆顆的珍珠是如何貼到臉上的呢?若是用黏性大的膠水,會不會對皮膚有害?這一點宋代人早就考慮到了。據《海錄碎事》記載:“呵膠出遼中,可以羽箭,又宜婦人貼花鈿,呵噓隨融,故謂之呵膠。”孔平仲也曾記載道:“契丹鴨淥水牛魚鰾,製爲魚形,婦人以綴面花。”由此可見,當時有一種被稱爲“呵膠”的黏合劑,大概是由魚鰾製作而成,黏性極強,連箭羽都可以粘貼,而其中膠質又有美容護膚的作用。
宋代女性在使用的時候,只需要對着它呵幾口氣,使之融化,即可粘貼。若是懶得呵氣,蘸點口水也行。趙光遠《詠手》之二中如此描繪:“爐面試香添麝炷,舌頭輕點貼金鈿。”貼起來容易,卸妝也不難。據《遼史拾遺》記載,卸妝時,只需要用熱水一敷就可以輕鬆揭下來,非常方便。
劇中的“珠珠女孩”爲何會被吐槽?
珍珠妝如此清雅脫俗,爲何熱播劇《墨雨雲間》裡的珍珠妝會成爲該劇的吐槽點呢?該劇的朝代背景雖爲架空,但從服化道來看,是向宋代靠攏的。劇中採用了宋代的珍珠妝,但珠鈿的粘貼位置卻沒有嚴格遵循宋代官方的要求,也就失去了珍珠妝的靈魂。
珍珠妝的靈魂在於提亮面部整體妝容,同時還可以改善女性的面部比例。如貼在眉心的珍珠不是像點個美人痣那麼簡單,而是通過眉心珠鈿多變的花樣,裝飾額頭,還能從視覺上縮短上庭。臉頰兩側長條狀的珍珠恰到好處地修飾面頰寬度,類似於現代人化妝時打的側影,以起到“瘦臉”的效果。
《宋仁宗皇后像》的曹皇后就給現代人提供好了“抄作業”的標本:她頭戴珠翠花冠,眉間上方貼有一珠鈿。這個珠鈿是以翡翠爲基底,將珍珠鑲嵌在上面,然後再貼於面部;在曹皇后鬢角兩側處,各有一縱向排列的博鬢,每側博鬢上各鑲九枚珠鈿;而在曹皇后的面頰下方,水平於脣部的位置上,兩邊還各貼有一枚珠鈿,與額頭上的珠鈿相呼應,只是珠鈿的直徑略小一些。左右對稱,大小呼應,看起來非常端莊高雅。
《墨雨雲間》中的珍珠妝粘貼位置不對,也就無法起到妝容本身所具備的修飾臉型的作用。如珠鈿原本應該沿着鬢角的位置粘貼,而劇中卻是沿着臉頰粘貼,有的甚至貼到了顴骨和蘋果肌的位置。當演員在說話和做表情時,臉頰上的珍珠也就跟着一起動,看起來有些突兀。
珠鈿的數量也是有講究的。宋代宮廷中,對用珍珠等各種寶珠作爲花鈿的規格有着嚴格的規定:“一品花釵九株,寶鈿數等同花數,二品花鈿八株,三品花釵六株,五品花鈿五株。”《墨雨雲間》中的珍珠妝有些“財大氣粗”,粘貼的數量過多,缺乏層次感,所以整體看上去反而顯得廉價,不符合宋代珍珠妝清新淡雅的審美風向。
此外,劇中的珍珠妝最大的問題是沒有體現出角色的身份地位。如貴爲大燕長公主的婉寧公主,她的珍珠妝與中書令之女姜梨並無很大的差別,這明顯不符合古代講究等級制度的禮儀。要知道,宋代的珍珠非常珍貴,只有貴族女子在出席正式活動時,纔有資格佩戴,是身份地位的象徵。同樣,觀衆在看這部劇的時候,也很難通過角色的妝造來判斷角色的身份地位,那自然是要在彈幕上吐槽幾句的。
可見,就算都是“珠珠女孩”,珠鈿的位置與數量貼錯了,那美感可就降了一個level。
昆蟲翅膀、苔蘚、魚鰓骨……民間花鈿更瘋狂
宮廷貴族多用金銀珠寶製成的花鈿,看起來或雍容華貴,或端莊淡雅,但總有更炸裂的花鈿存在,足以震驚現代人的眼球。
據《清異錄》記載,早在後唐時期,就有宮人捕獲蜻蜓,因爲她們看上了蜻蜓翠薄晶瑩的翅膀,之後“以描金筆塗翅,作小折枝花子,金線籠貯養之。爾後上元賣花者取象爲之,售於遊女”。將蜻蜓的翅膀取下,描金後做成花鈿,貼在臉上。蜻蜓都如此,想必高頻出現的蟬翼也不會逃離這些宮人的掌心。入宋後,對於妝容有着新穎時尚追求的女性必然也是沿用了這個方法。
昆蟲的翅膀也就罷了,有時候字也會被用來裝飾。北宋詩人毛滂在《小重山》詞中寫道:“玉冷曉妝臺。宜春金縷字,拂香腮。”辛棄疾《鵲橋仙》詞:“胭脂小字點眉間,猶記得、舊時宮樣。”史浩《望海潮》詞也曾寫道:“向粉額兩字,金縷紅鮮。”面部用字來妝飾,還真的挺張揚個性的,主打一個想表達什麼,臉上就出現什麼。
也有注重感官的花鈿。宋人陳敬所著的《陳氏香譜》中,特意記載了一種被稱爲“假薔薇面花”的高檔花鈿。這種花鈿的製作過程極爲精細:“甘鬆、檀香、零陵香、丁香各一兩,藿香葉、黃丹、白芷、香墨、茴香各一錢,腦麝爲衣,右爲細末,以熟蜜和拌,稀稠得所,隨意脫花,用如常法。”一個花鈿,要用多達十味的香料,經過研磨後,變成粉末,再用蜂蜜調和成糊狀,後灌到各種形狀的模子中,晾乾後,就可以取出形狀各異的花片。這還沒完,最後還得用極爲名貴的“腦麝”在其表面塗一層“香衣”,如此“假薔薇面花”纔算做好。這種花鈿不僅樣式美麗動人,而且還附帶有濃郁的香氣,可真是感官上的享受。
這些都是富貴人家的女性才能消費得起的奢侈花鈿,而《江湖後集》中則記載了一位貧窮人家的女孩,她沒錢買昂貴的花鈿,於是腦洞大開:“君不見採蘋老人門似水,嬌女無錢作梳洗,學他鄰舍爲花鈿,惟將素面貼苔錢。”注意了,這個女孩居然用苔蘚做成纖薄如圓錢型的苔錢鈿,想必這個苔錢鈿看上去一定清新生動,素雅可人。同樣屬於“植物系”的花鈿還有榆錢。周邦彥《丹鳳吟》詞中有:“生憎暮景,倚牆臨岸,杏靨夭斜,榆錢輕薄。”可見輕薄的榆錢也被女性用來製成妝飾的花鈿。
誰能想到水中的魚有一天也能成爲女性面部的妝飾?據《宋史》載,宋太宗淳化年檢,京師開封的女性“競剪黑光紙團靨,又裝鏤魚鰓中骨,號‘魚媚子’以飾面。”是的,你沒看錯,用類似於黑光紙和魚鰓骨頭等特殊物質製成各類形狀的花鈿後,貼於臉上。
小小一枚花鈿,背後卻是古人對美充滿智慧的追求,更是展現出了宋代崇尚清新淡雅的審美風向。作爲現代人,我們應對傳統美學守正創新,在追求新穎的同時,也要貼合史實。
文並供圖/金陵小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