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百萬年薪,每天只睡4小時,“卷王”投行也不香了?

曾經員工百萬年薪、高管千萬年薪的投行圈,如今日子也難過了。 在金融領域,相比從業者衆多的銀行、保險,券商投行纔是金字塔尖的代表,這裡聚集着最頂尖學府的人才,從業門檻一路卷至"兩財一貿(上海財經大學、中央財經大學、對外經濟貿易大學)"本碩起步、人均"清北復交"(清華、北大、復旦、交大)。 打工人對投行的嚮往,是西裝革履的精英生活,在上海陸家嘴金融中心和香港中環IFC的投行辦公室,與行業內優秀企業家談着億級體量的項目。

可眼下,投行人也有了煩惱。隨着IPO收緊,據Wind數據統計,2023年A股IPO全年共有313只,融資額爲3565億元人民幣,增發331家,融資金額5790億元人民幣;與2022年同期相比,IPO數量下降26%,融資額陡降39%,增發數量減少6.7%,但融資額下降幅度幾近20%。

"從人均七八個項目,到人均三四個項目,還有部分組,可能好幾個月都沒有項目",一位頭部券商投行部門的員工對Tech星球說道,現在一個年利潤1000萬的企業,七八家券商在搶,其中還集齊了幾乎所有的頭部券商。

與此同時,投行人正經歷着年終獎打折、日常福利縮水。這也讓拼命卷學歷、卷實習的金融專業畢業生犯了愁:投行還值得去嗎?

01 精英濾鏡背後:動輒一天工作22小時,一年出差350天

王瑤在一家國資背景的腰部券商投行部門工作十餘年,主要做A股IPO和部分上市公司再融資。2024年剛開工,部門領導簡短寒暄了幾句,隨及向她遞上了項目任務書,這是她未來一年要完成的KPI。

王瑤明白,眼下投行人面臨的共同難題是,在新一輪的行業週期中,僧多粥少。拿到一個優質項目併成功上市過會,難度攀升。

這是一個波動性較大的行業,王瑤向Tech星球介紹說,2019年科創板的設立,全面推行註冊制,是行業發展紅利期,那時候,各大券商高薪招人,大規模擴充團隊。僅她所在的小組,暑期實習就收到上千萬簡歷,最終會挑選十人進行面試。

此後三年時間裡,IPO盛宴開啓,面對排隊上市的企業,各大券商賺得盆滿鉢滿。

但眼下行業進入新的週期,IPO收緊的信號不斷。2023年8月27日,證監會網站發佈《證監會統籌一二級市場平衡優化IPO、再融資監管安排》,首要一條就提出:"根據近期市場情況,階段性收緊IPO節奏,促進投融資兩端的動態平衡。"

王瑤介紹,以保薦代表人爲例,可以理解爲是上市後備企業和證監會之間的中介,作爲企業代表,向證監會作擔保推薦企業上市。"這兩年,全國保薦代表人增加至近9000人,如果按照每兩個人籤一個項目,那就要4000多個項目。可現在一年纔有多少個IPO和再融資可以籤?顯然供給大於需求。"

面對項目減少,去年下半年,王瑤所在的組開始將一部分精力放在"小而美"項目,即發展偏早期的項目,可能很多年後纔會IPO。這些項目涉及各個行業,但一般都有硬科技屬性,創始人背景都是科學家、專家、連續創業者等。

與王瑤相比,在頭部券商工作的路遠,儘管背靠更優渥的企業光環,能夠在寒冬中保持項目充裕。但投行本質也是服務行業,爲了維護客戶,承攬項目的主管會做出各種不切實際的承諾,最終還得打工人來"買單"。很多企業現金流、商業模式很一般,評估下來,並不符合上市條件,但他還要花費很長時間做盡調、合規、寫招股書,這對路遠來說,很痛苦。

投行高薪背後,是一份高壓工作,圈內人更是經常調侃"拿命換錢"。一般輔助一個企業上市,需要3-4年時間,同時手握N個項目的投行人,可能一年當中350天都在出差的路上。

路遠說,年底,還有一項工作是去企業做資產清點。經常元旦、春節這些假期,都是在企業的工廠度過,尤其一些企業的工廠位於東南亞等區域,你可能就是在一個住宿非常簡陋的地方,想念着遠在家鄉的鞭炮聲和年味兒。

外界對投行的想象,都是影視劇裡那些紙醉金迷的生活,但其實投行人忙起來一天只睡2-4小時,上廁所都能打盹。女生很少有時間化妝,甚至從業時間久了,很多女生都會選擇剪掉長髮,因爲不方便洗漱打理。

對於在國內某TOP10券商工作的張弛而言,沒有時間去思考行業的寒冬與否,整個春節假期他都在加班,大年初五已經開始奔赴外地出差,"項目少了,但活兒可不少"。

張弛說,部門領導承攬項目KPI比較大,焦慮會傳遞至員工,很多繁瑣、細碎,甚至毫無意義的工作不斷增加,比如拜訪企業的資料、服務方案、企業日常問題解答等等。"我曾經一天接五十多個電話幫不同企業解決問題,飯都沒吃一口",張弛說。

02 當最卷行業遇上降薪:百萬年薪成往事?

隨之而來的是,環繞在券商投行頭頂的高薪光環正在褪去。 要知道,在行業蓬勃發展的2020年,按照中金年報顯示,其2020年實現收入爲237億元,以截至2020年末員工總人數9372人計算,人均年薪115.57萬元。同時,中金公司合計爲董監高(是指上市公司董事、監事和高級管理人員)發放1.68億元薪酬,當時任職的董監高中,共有6人年薪超過千萬。

近兩年,投行從業門檻也不斷上升,校招卷至第一學歷非985不錄,社招要有CPA(註冊會計師)等證書。有資源的二代們,也瞄準金融行業。一位此前接觸過多個頭部品牌代工廠的從業者就告訴Tech星球,很多"廠二代"父母不是希望子女繼承家業,而是去學金融。

但在遵循"二八定律"的投行圈,這份高薪可並非人人都唾手可得。王瑤介紹,平均一個主板IPO融資4億元-10億元不等,除去"吃大鍋飯"模式的券商,其他券商基本都是抽成制,平均而言,去掉稅收大概一個IPO項目,項目組能到手20%-30%比例。

而大部分投行人薪資一般由"基礎薪資+項目提成+年終獎"組成。獎金會採取遞延模式,比如一個項目能分到個人身上100萬元,不同券商會按照3331、433、5005等不同模式發放。其中,3331即員工分別每年拿到30萬、30萬、30萬和10萬,四年時間領完。

在王瑤看來,在這個行業,學歷、能力、情商、智商重要,但運氣也很重要。即使進入同一個券商,你是被分到獨攬公司好項目的"嫡系組",還是普通組,命運千差萬別。即使在同一項目組,有的人會幸運趕上好項目、好的上市時機,有的人承擔的則是爛項目,項目週期長、風險大。

這裡也是一個名利場,她見證過一些極致的摺疊現象。在金融領域,不可避免遇上VIP(有大客戶資源)員工,他們能爲公司承攬到項目,並迅速獲得升職加薪的機會。"而有些負責企業IPO招股書撰寫、企業盡調、底稿覈查的普通承做崗位員工,能力強又能吃苦,以後可能只會越來越苦,垃圾項目都分給他做,風險大、成功難。"幾年下來,除了累積了白髮、小肚子、禿頭,一無所獲。"

但是,眼下決定這份高薪的變量又增加了。一方面,個別行業人士炫富事件,成爲行業降薪的導火索。2022年7月,中金公司某"90後"員工家屬在網上"炫富"曬出8萬月薪(後被證實是爲買房貸款所開的虛高工資流水),一時間,券商高薪話題在社交網絡引發熱議。

根據中金公司公佈的2022年年報顯示,公司員工平均薪酬(包括工資、獎金、津貼和補貼,社會保險費,住房公積金,辭退福利等)從2021年的98.3萬元降到了78.63萬元,下降了19.67萬元。

頭部券商"三中一華"(中信、中金、中信建投、華泰)中,除了中金之外其餘三家企業的薪酬也出現下降,根據2022年報顯示,華泰證券人均下降18.9萬元,中信建投人均下降10.3萬元,中信證券人均下降7.1萬元。

另一方面,IPO收緊,項目變少。王瑤說,過去投行圈有句話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但前提是當時有很多幾十億的大項目。

目前,王瑤所在的券商通過開拓"小而美"早期項目,維繫穩定,但年終獎並未如期發放。據她瞭解,現在一些頭部券商也開始裁員、降薪。要知道,相比於互聯網,這裡並不存在所謂的"N+1"大禮包。

張弛所在的券商,則是年終獎下調50%以上,直接腰斬,還有各項福利的縮水。張馳表示,出差住宿條件從萬豪酒店變成如家旅館,交通工具變成飛機經濟艙、高鐵二等座,連過年給客戶拜訪買禮品也不能報銷,只能自掏腰包。

投行人也開始精打細算過日子。據騰訊財經報道,上海董家渡金融城旁邊的某五星級豪華酒店三樓的粵菜館,曾是周邊金融機構商務餐的上佳之選,人均近500元消費,經常一座難求,如今變得冷清。

03 有人迷茫,有人逃離,有人繼續涌入內卷

在某腰部券商投行部門工作六年多之後,高黎決定離開,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感覺身體被嚴重透支。

現在各大券商投行開始覆蓋更多早期項目,最終企業能否成長起來達到能夠申報的標準,不確定性增加。而且,頭部券商也開始放下身段與腰部券商在一個"牌桌"上搶項目,後者拿到好項目的機會變得更少。

投行項目週期長,陪伴一家企業從成長、成熟,再到上市可能需要五年以上,甚至更久。如果企業最終不能上市,券商收不到保薦承銷費,打工人也就沒有獎金。

高黎說,投行人加班是常態,項目申報時,每天工作動輒十五六個小時,且不會有加班費,如果一年到頭只有月薪,沒有獎金,這讓她有些崩潰。

張弛則是選擇繼續留在投行。從業多年,他認識很多經歷過行業大小週期,踩中時代紅利風口的前輩們,多已經實現財富自由。眼下這個週期並不是最差的,即使降薪,應屆生依舊可以達到38000元左右的月薪水平,遠高於很多行業。

相比於略感迷茫的從業者而言,站在投行光環外,還有正好趕上行業寒冬的應屆畢業生。

楊源便是其中一員。進入投行的夢想,從高中時期便已經埋下種子,儘管那時候並不清楚具體工作內容,但他早就被這份光鮮亮麗的高薪職業所吸引。求學過程中,楊源以高出一本線幾十分的成績,被一所211財經院校金融專業錄取,隨後又成功考取國內頭部985院校的研究生。

楊源告訴Tech星球,在求職中,頭部券商的實習經歷也含金量十足,N份實習證明不如在一個頭部券商實習,而且因爲一般實習生三個多月才能接觸到項目,實習時間越久,也是證明自己專業技能紮實的因素之一。

過往,這些頭部券商的實習經歷也滋生出許多灰色產業鏈。一些大學生如果無法擠進去實習名額,還會選擇俗稱"小黑工"的實習名額,即,沒有實習證明和薪資,但可以接觸、參與到頭部券商的項目資源中去。中新經緯曾報道稱,有學生花費超11萬元獲得某腰部券商的實習機會,但被安排在出電梯的小房間,類似訪客室,連公司門都沒進去。

去年在某頭部券商實習了一年半後,楊源在宣佈留用名單時間之前,提前選擇離開。楊源說,想去投行原因就是高薪,但當下行業現狀與自己需求已經不匹配。周圍一些同學可能會選擇先入職做跳板,後面再跳槽,但他覺得這需要付出昂貴的時間成本。目前,他打算延期畢業。

而今年還在求職的畢業生,則發現進入投行變得更加困難。一位畢業生就在社交平臺上表示,爲了進入投行堅持了六年多,本科輔修法律,碩士也選擇保送法律,完成法考、CPA,並有三段投行、兩段律所實習經歷。在去年暑期,她還能拿到三家前十券商實習機會,但到秋招時,收穫的都是二十名開外的券商秋招差額實習offer,且不會明確留用比例。

如今懷揣着"投行夢"的畢業生,只能在競爭更加激烈的招聘市場中,去獲得一張"入場券"。

(文中皆是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