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藝影》劇幕後的蒼穹 黃懷萱談舞臺人生(楊雅筑、張馨予)

舞臺監督其實存在於劇目的每個細節裡,但盡是聚光燈照不到的地方。(圖/黃懷萱提供)

「舞臺監督其實存在於劇目的每個細節裡,但盡是聚光燈照不到的地方。」與黃懷萱聊到舞臺監督在劇團中所擔任的角色,他淺笑卻不失自信地如此說道。

相較於演員、導演、美術設計等,Stage Manager(舞臺監督)受到的關注很少,但舉凡排練的順暢度、不同部門間的協調,以及演出時的完整度,其實都仰賴着舞臺監督在劇團中的穿針引線,甚至他們也必須關注演員的情緒和穩定度,才能確保演出的品質。他們就像是樂團的指揮家,時時關注着舞臺、步步牽引着劇團。

而曾在日本、臺灣擔任舞臺監督,目前在美國攻讀碩士並實際參與演出工作的黃懷萱,究竟如何看待自身與舞臺的關係?在舞臺後方,這片燈光照不到的地方,藏着哪些領悟和故事呢?

從高中到大學時期,黃懷萱是活躍於球場,曾榮獲U19 世界錦標賽銅牌的合球選手;學業上則主修資訊科技與管理,與藝術領域可以說是毫無交集,不曾關注,也沒有興趣。大學畢業後,爲了增廣見聞而到日本打工度假,某一天閒來無事,決定前往兵庫,看看那個在漫畫作品中經常被提到的「寶冢歌劇團」究竟是什麼名堂。誰知道這無心插柳的一看,竟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方向。

舞臺監督其實存在於劇目的每個細節裡,但盡是聚光燈照不到的地方。(圖/黃懷萱提供)

全爲女性,並且具有歷史意義的寶冢歌劇團成了黃懷萱的嚮往之境。對於這樣突如其來的跑道轉換,雖然家人也曾表示擔憂,但他仍決定孤注一擲,立刻投入日文學習。從零基礎開始,用了不到半年的時間便取得日文能力考試 N2 合格證書,憑藉着過往在運動賽場上那般的專注力,順利進入日本兩年制的專門學校,正式開始修習劇場相關知識。更在畢業前,果敢地向專門製作與執行寶冢歌劇團演出的寶冢舞臺公司遞出履歷,即使寶冢舞臺公司是出了名的嚴苛,他仍通過關關高壓的面試,以史上第一位「非日本人」職員的身分成爲寶冢舞臺寶冢大劇場公演部的一分子。

在寶冢歌劇團的期間,共經歷了29部作品,除了有經典的音樂劇或百老匯劇的改編作品,也包含不少原創劇作,對於初出茅廬的舞臺監督來說,時時刻刻都在吸取經驗,有助於快速累積能力,但在如此高張力的環境下,也伴隨着無盡緊張和壓力。

「雖然曾經也被前輩抓起領子、大聲質問到底在搞什麼,但力求完美的寶冢也讓我感受到團隊互相扶持、上下一心的溫暖。」

階級制度明確,後進人員對前輩的指令絕對服從,是寶冢歌劇團以及寶冢舞臺一貫的傳統。這種「前輩說烏鴉是白的,烏鴉就是白的」的軍事教育絕對稱不上討喜,但又巧妙地牽起了團隊成員們的歸屬感。

在部門內做不好,前輩會狠狠地教訓你;對外,前輩必定會在前方擋風擋雨。上下一心的底氣,來自於團隊裡的每一個人都知道,舞臺是團隊齊心製作故事的過程,即便是一個小小失誤,也極有可能蝴蝶效應般地影響到其他崗位上的夥伴。因此,稀鬆平常地將完美視爲日常的一部分,便成了團隊共有的默契。

習慣完美,是黃懷萱在日本工作期間所收穫的心法;追求完美,也是對團隊所有人的回報與責任。他也不諱言地笑說,自己本性有點粗心,但那幾年的訓練和心態調整,確實讓他成長不少。

黃懷萱當時的上司日笠山秀觀看見了他的努力和進步,也很快速地在第二年就讓他學習 Call Cue,並計劃培育他成爲舞臺監督的負責人。綜觀世界,像寶冢如此大規模的舞臺,在短時間內就能挑戰 Call Cue 是未來的重要養分,此外,他甚至比公司內部很多日本人都更快地接觸這個位置,再再地彰顯了他跨越語言、文化,在舞臺專業方面的適應性和決心。

在日本高壓的文化和體制之下,黃懷萱曾有過一小段的迷惘期,對舞臺生活感到疲憊,並決定離開日本。回到臺灣後,他沒有急着投入臺灣的劇場業,反倒是緩下來花了一些時間探索內在,梳理未來的發展方向。但因爲擁有卓越的語言能力,加上熟悉劇場的工作,即便在臺灣沒有相關的人脈,但當合適的舞臺出現,似乎就那麼自然而然地又回到了演出現場。

2021年,高雄衛武營的新創歌仔戲《阿婆蘭 Aphrodite》是由日本當代藝術團隊和南臺灣三大歌仔戲劇團「秀琴歌劇團」、「春美歌劇團」、「明華園天字戲劇團」的劃時代臺日合作,黃懷萱也以舞臺監督暨技術翻譯的身分參與其中。此外,2022年更在紀念戲劇大師姚一葦老師的平劇作品《左伯桃》的世界首演中擔任舞臺監督一角。

「參與了臺灣的幾部作品,深刻地感受到『舞臺,讓我之所以爲我』。我也發現自己比以往更有方向,我希望可以透過舞臺監督這個角色,讓更多人看到亞洲的傳統表演藝術,以及臺灣的故事。」

每一次的跳脫和轉換,都需要勇氣與決心,更要保持彈性。從大學畢業毅然決然地到日本留學、拚進寶冢歌劇團,回到了臺灣後,又因爲更強烈感受到身爲舞臺監督的意義,決定遠渡美國加州攻讀舞臺相關的碩士學位,持續累積實務經驗。

「到了美國,我發現他們的情感很外放,跟以往在亞洲的經驗非常不同,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感也很不一樣。」

相對於淚不輕彈的臺灣,或是避免造成他人困擾的日本文化,在美國,不管是悲傷或喜悅都顯得奔放、坦率。而這種情緒表現的方式,當然也直接地反映於藝術表演上。

黃懷萱提到,在臺灣或日本,我們總是想盡辦法淡化個人色彩,爲的是有效率地走向目標、看見成果;在美國則會明顯地感覺到「個人」的存在是很濃烈的,每個人的人格特質都不會輕易地被抹去。在這樣的思維下,身爲舞臺監督,他正視每個人的想法和性格,摸索不同於以往凝聚團隊的方法。

舞臺是幕後工作人員的釀造,加上演員的詮釋等諸多元素交織而成的化學效應。而舞臺監督便是將這一船人導向目的地的領航員,對黃懷萱來說,就像當年在合球場上,團隊作戰、克服困境一樣,能夠和夥伴們共有一個目標,既喜悅也安心。

在重視個人風格的美國,這幾年,黃懷萱也不斷地思考自己的身分認同,以及屬於自己的故事脈絡。2024年夏天,他曾參與知名導演 Moisés Kaufman 和第九季魯保羅變裝皇后冠軍 Sasha Velour 合作的《Velour: A Drag Spectacular》,這個經驗如火炬般,點亮了他未曾想像的使命感。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變裝皇后經常只存在於夜晚、酒吧,但 Sasha Velour 創造了這個劇場舞臺,讓這個羣體的故事能在更大的舞臺上發光,將能量傳遞給更多人。而作爲成就這個故事的其中一員,我深感榮幸,也覺得這些故事,一定能夠接住一些曾經受傷靈魂。」

對他而言,舞臺像是一封邀請函,包容地邀請觀衆走進故事裡,並希望觀衆能在劇場的燈光聲效、表演張力等一連串的化學反應之中,感受平時無處安放的情緒,安慰自己過去沒有體認到,或者是刻意視而不見的心之斑駁。

短短不到十年的時間,黃懷萱從劇場外走進幕後,體驗了日本式的嚴謹、秩序,接觸了臺灣的傳統美,並在美國這片更自由的蒼穹底下,在舞臺這個沒有框架、充滿想像的載體當中,遇見他想要繼續傳遞的生命訊息。除了中英日三國語言的轉換自如,更因實際在各國生活的經驗,使得黃懷萱擁有更多元的文化視野,而這也讓他在面對不同劇本故事時,能夠以更立體的視角來協助舞臺呈現。

即便爲社會帶來正向影響並非易事,但若我們只是旁觀,又如何期待一個更平等、更自由的社會呢?舞臺,不只是一門藝術,更是一種面對世界的態度。未來他將持續以舞臺監督的專業能力,讓臺灣、LGBTQ+ 等披滿荊棘的生命故事在舞臺上盛開。願我們,以及未來的所有人,可以超越種族或性向,驕傲地成爲自己喜歡的任何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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