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曾萬字聲討黃永玉,這個“藝林閒話”對照了不一樣的人生

黃永玉在寫生

範曾先生再次結婚,稱爲“藝林佳話”。結婚是好事是佳話,但稱“藝林佳話”那就太擺不正位置了。

範先生倒是曾經有過“藝林閒話”,是他寫過一篇《蝜蝂外傳——爲黃永玉畫像》,是專門“聲討”黃永玉的萬字長文。

他們倆人的恩怨是非我們不去管他,不過這次藝林“閒話”反映了不一樣的人生,將來也會繼續“閒話”下去。

1、一個拼命簡練,一個拼命繁瑣。

黃永玉是沈從文的表侄,也許是因爲這層關係,黃永玉看不上範曾,我倒覺得也許不止這一個原因。

範曾說自己是五百年出一個,假以時日,可以和八大山人比肩。黃永玉畫了一張《你他媽又吹》,是不是專指範曾的,不好說,因爲這張畫道盡了人世間一切荒唐的根源。

中國所有辦不好的事,罪孽的根源都在於“吹”上,豈止一個範曾?

別的不說,大學裡、企業裡有多少在空空蕩蕩的“織布機”上忙碌的騙子?他們都號稱在編織美麗的織錦。

範曾畫了一幅《無賴有感》回擊,從畫風來看,黃永玉寥寥數筆,範曾倒像連環畫一般,拼命地勾勒,拼命讓人物的衣服起褶皺。

據說有一次範曾在北京飯店吃飯,冤家路窄,黃永玉也在。互相無視,各吃各的,過了一會兒,黃永玉站起來說:“今天我要打一個人!”就要衝向範曾,當然被人及時攔下,範曾呢,則眼睛盯着酒瓶子,隨時準備抄起來,掄過去。

於是範曾憤怒地寫了萬字長文《蝜蝂外傳——爲黃永玉畫像》,柳宗元寫過《蝜蝂傳》,這是一種小蟲,爬行的時候遇到東西,就背在身上,結果越來越累。

在這篇長文裡,範曾說黃永玉國畫尚未入門,呆板寫實與荒率變形,既無色彩亦無線條;黃永玉人格矛盾,黃永玉寡情薄義,黃永玉政治投機,黃永玉這個山裡人,黃永玉的醜惡靈魂。這種文風很熟悉,尤其是深入對方的靈魂。

黃永玉後來有一幅畫《鳥是個好鳥,就是話多》。什麼都沒說,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簡練是美的極則。範曾的畫,喜歡的人可以說到各種好處,但就是與簡練無關,而他憤怒聲討黃永玉的文章,那已經不是聲討,而是陳芝麻爛穀子放在一起往外倒,這種極盡繁瑣,沒什麼意義。

2、一個拼命“高雅”,一個拼命“鄙俗”。

黃永玉寫過一篇《我是黃永玉》,裡面這樣介紹自己:

嗜啖多加蒜辣之豬大腸,豬腳,及帶板筋之牛肉,洋藿、苦瓜、蕨菜、瀏陽豆豉加豬油渣炒青辣子,豆腐乾、黴豆豉、水豆豉無一不愛。愛喝酒朋友,愛擺龍門陣,愛本地戲,愛好音樂,好書。討厭失禮放肆老少,尤其討厭油皮涎臉登門求畫者,逢此輩必帶其到險峻亂木山上亂爬,使其累成孫子,口吐白沫說不成話,直至狼狽逃竄,不見蹤影。……

喜歡的不喜歡的都說了,說白了,就是不裝。

據說黃永玉辦畫展,從來不請人剪綵。他在請柬上寫:“不剪綵,不演講,免得污染了我們的空氣。”

剪綵就是請人站臺嘛,人世間第一大俗,就是這套玩意。要說人間最大的形式主義,就是各種形式的剪綵。黃永玉不剪綵,我喜歡。

2006年黃永玉辦畫展,卻破天荒請人剪綵了。這個受邀嘉賓,卻只是一個花農。在荒唐年代,黃永玉最困難的時期,這個普通的養花人經常給他送花。黃永玉說:“你別來了,小心影響你”。

花農說:“我三代是貧農,都是栽花的,誰要是說我,我就揍誰,我不怕。”

黃永玉辦畫展把花農找來了,告訴他你不用穿西裝扎領帶,愛穿什麼穿什麼。

所謂雅俗共賞,這裡的“俗”未必是真俗,反倒那“雅”很可能成爲大俗特俗。嬉笑怒罵皆文章,這種文章何曾俗過?

藝林經常犯這種低級錯誤。趙本山說演藝圈:一身玻璃球子,露個肩膀頭子,走路直扭胯骨軸子。其實高雅到極致的中國傳統書畫界,那些大師穿戴之油膩,吹吹打打之熱鬧,附庸風雅之大俗,早就讓社會嗤之以鼻。

沒別的原因,他們看起來不是正常人。

人哪,做真的自我就行了。

3、一個拼命復興傳統文化,一個只拼命張揚自我。

黃永玉出名了,德高望重了,德藝雙馨了,有人就要神化他了,說他可以和齊白石比肩,因爲他們都是湖南人,並稱“齊黃”,黃永玉大罵荒唐。他狂了一輩子,但只是“狂”在恰當處。

90年代末,黃永玉的學生想成立黃永玉畫派,被黃永玉一頓大罵:“狼才需要成羣結黨,獅子不用。”

範曾的“使命”看起來比黃永玉“崇高”多了,他是國畫大師,國學大師,當代大儒,書法大家,他生病了叫“藝術生涯舉步維艱”,病好了叫“爲文化傳統多作貢獻”;結婚了叫“藝林佳話”,似乎中國文化的全面振興,範曾是不可或缺的。

黃永玉呢,沒有什麼“使命”,他的使命就是活得高興,活得充實,他啥都玩,版畫,中國畫,油畫,都搞一搞,他可以背一個畫夾子,畫塞納河,畫盧浮宮,畫巴黎聖母院,他真正活成了一個藝術家的模樣。

黃永玉如果在國外,混一碗飯吃是沒問題的,範曾呢?

黃永玉是個典型的“雜家”,除了畫畫,他最終成了一個作家,一個對宇宙人生有着深刻觀察的“哲學家”。會畫畫的人能寫文章,那種文章會相當厲害,因爲他可以把藝術最深邃的東西講出來,讓你懂。他的書值得一看。

黃永玉可以畫巨幅荷花,但也畫很“不正經”的畫,他畫了一個簡單的氣球,所配文字卻厲害:“一個飄浮在高空的斑斕的巨物,但是,哪怕是針尖大小的批評它也受不了”。這就不止是在作畫。

他還有一幅《吵架》,文字是這樣的:

適用於等公共汽車、電車和排隊買東西時的一種有益身心的工間操。幾乎是男女老少咸宜的妙物,它既能不擇場合地鍛鍊機智,有利於培養各種型號的高度文化教養的外交家,且能隨時增進血液循環與肺活量等等。

假如加以拳腳的配合,則更能收到迴腸蕩氣、五內俱佳的功效。

黃永玉畫《吵架》

黃永玉進入了生活的藝術,他的生活藝術化了。其實人這一輩子只是帶着遊戲的心態走一遭就足夠了,實在沒有必要揹負太多。揹負太多,那可真成了蝜蝂了。

已經有了黃永玉的傳記,將來會有人給範曾作傳嗎?我倒覺得範曾先生可以作自傳,好好寫一些真話,然後如同盧梭一般吼叫:看看,這就是我!

那時候瞬間人們的評價就會不一樣了。

黃永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