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格曼‧回光

瑞典導演柏格曼。(美聯社

柏格曼的繆思女神麗芙烏曼。(美聯社)

德國著名女導演瑪格麗特馮卓塔。(美聯社)

八月,金馬同仁們完成了「柏格曼百年紀念影展」三十九部片的放映。當時的規劃,是以柏格曼(Ingmar Bergman,1918~2007)「導演」的「電影」爲主軸影迷皆知,柏格曼宣稱《芬妮與亞歷山大》(Fanny & Alexander,1982)是他最後一部導演的電影,但他的創作歷程實際還延續了二十餘年。亦即他之後還可以幫別人編劇」或是自己拍「電視」,舞臺劇也沒斷過。如此既沒食言,也讓影迷無法不追隨下去。

柏格曼被許多影迷視爲「電影作者」的完美典範,藝術、信仰、婚姻、死亡,不只貫穿了他的作品,也讓遠在天邊的我們彷彿參與了他的心靈探索、情感詰問、甚至家族瑣事。由此來看《芬妮與亞歷山大》,片中身爲主教繼父,在夜裡被火給燒死,卻又陰魂不散地出現在男孩眼前;這個安排委實讓人覺得柏格曼即使到封鏡之作都沒和早已過世的父親力克(Erik Bergman,1886~1970)真正和解。

但如果就到此爲止,還真的有點可惜、甚至誤解。

這也是爲什麼在《芬妮與亞歷山大》十年後,當他把劇本《善意的背叛》(The Best Intentions,1992)交給丹麥導演比利奧古斯特(Bille August)拍攝,成品坎城影展曝光後,震撼了衆人。不僅是影片本身質感與內涵俱佳,也順利摘下金棕櫚(這是比利奧古斯特繼《比利小英雄》後第二次在坎城掄元)及影后女主角普妮拉奧古斯特彼時亦是導演夫人,雙喜臨門,但兩人已於1997年離異);更讓人驚訝的是柏格曼的改變:他在這部描述意志堅定的富家千金愛上神學院窮學生、也就是他父母的愛情故事裡,一路開展到他們歷盡波折好不容易突破障礙結合,卻在相守的日子發覺彼此對人生的期待有所不同。深刻尖銳依舊,卻多了幾分溫柔。影片尾聲停在母親懷了他,幾經徬徨,決定繼續在婚姻這條路上,走下去。最後那顆意味深長的鏡頭,寬容與理解,盡在不言中。

更驚奇的還在後面,柏格曼的兒子丹尼爾(Daniel Bergman)同年稍後也推出另一部同樣由他編劇的《週日生活點滴》(Sunday’s Children,1992)。原來在星期天誕生的孩子可以看到鬼魂啊?早知道柏格曼和哥哥不對盤,這部片說明其來有自。而他對母親的依戀,也找到了線索。更特別的是挖掘了當祖父還是父親、老爸還是小孩時,那段被後來的衝突、對抗所遺忘的美好時光。只不過小柏格曼導演是否也藉由這部電影,寄藏了對大名鼎鼎的父親的愛、不滿與期望呢?讓我覺得記憶與真實之間的界線益發模糊。

不過柏格曼還是對麗芙烏曼(Liv Ullmann)這位演過他的《假面》(Persona,1966)、《婚姻場景》(Scenes from a Marriage,1973)、《面面相覷》(Face to Face,1976)、《秋光奏鳴曲》(Autumn Sonata,1978)等10部作品、還生了一個女兒的繆思最信任吧?!不但把根據父母故事寫就的《私密告解》(Private Confessions,1996)交給她拍成電視電影,接着又奉獻了一部宛如懺情錄的《狂情錯愛》(Faithless,2000),片中男主角就叫柏格曼,自述當年介入摯友家庭、後來與情人關係卻邁向崩毀的往事。他讓麗芙烏曼從女性角度來看那份激情的狂喜與信誓的破滅。活生生把自己擺上被告席絞刑臺,結果卻出乎意料。

這三部柏格曼編劇、而且對解讀他的創作人生別具意義的作品,在八月的影展是插不進去的,其實當時也在觀察影迷對柏格曼的熱情是否足以支撐更多作品?肯定的答案,終於讓它們得以在十一月的金馬影展繼續在臺灣的旅程。除此之外,還有德國著名女導演瑪格麗特馮卓塔(Margarethe von Trotta)最新的紀錄片《尋找柏格曼》(Searching for Ingmar Bergman)來助陣

瑪格麗特馮卓塔應是柏格曼生前最肯定的女導演。柏格曼難得同意受邀遴選自己心目中的影史最佳影片,馮卓塔的《德國姊妹》(Marianne & Juliane,1981)赫然在列。這不僅是大師片單中最新、也是唯一一部女導演的作品。影片描述一對歷經過二戰、共同面向歐洲新秩序姊妹花的變遷,小時候有很有主見姊姊,後來在女性雜誌爲婦權喉舌,向來乖巧溫順的妹妹,長大卻加入了激進組織,甚至鋃鐺入獄。以個人生命映照國族歷史的企圖宏大,但手法細膩。我不禁好奇柏格曼看重的是片中的女性描寫、家庭記憶(這些也都是他擅長的),還是對主人翁試圖理解彼此、走向對方的努力?馮卓塔在紀錄片裡爬梳柏格曼時,也離不開《德國姊妹》這段緣份本片當年在威尼斯影展破天荒拿下包括金獅獎在內的六座大獎,金馬影展特別加映,也讓我們對柏格曼的認識,拉出另一條有趣的軸線。變奏式的觀察,另有一番趣味

電影史上能反覆經歷這樣解讀的人物,也沒幾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