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紀錄片還陌生」:影展中的青少年影像教育
本文轉自:紀錄公社JiLu Commune
上週四,我們舉辦了第十七期紀錄Talk“比紀錄片還陌生:影展中的青少年影像教育”。臺灣國際紀錄片影展(TIDF)策展人林木材和我們分享了TIDF影展以及青少年評審團的策劃初衷,從青少年評審團招募、培訓到獎項出爐的全過程。TIDF希望能透過選擇的多樣性紀錄片,讓青少年觀看到自己生活之外的世界,激發大家對“紀錄片”的本能發問。影展在影像教育過程中也給予了青少年最大程度的獨立思考,自主討論的空間。
以下爲講座內容的部分文字整理,供大家參考。
△ 嘉賓林木材©講座截幀
TIDF影展架構
林木材:TIDF(臺灣國際紀錄片影展)創立於1998年,前身叫做臺灣國際紀錄片雙年展,兩年舉辦一次。目前是由TFAI(Taiwan Film&Audiovisual Institue,簡稱影視聽中心)主辦,是收藏保存,研究推廣臺灣的電影的獨立機構,TIDF是機構當下最大的國際性活動。每年5月影展結束後,我們會帶着部分作品在第二年去海外或是臺灣其他地區做巡迴展,同時籌備下一屆影展。
TIDF每年推出大概130到150部影片,爲期10天會做200場左右的放映。影展的創立者之一李疾想要在官方的影展外建立一個樸素的、人道的、甚至更具批判性的影展,創立者們認爲在1998年的時候,臺灣紀錄片可以承載這樣的精神。臺灣大部分影展是綜合性的,而紀錄片影展好像從一開始就有很鮮明的個性。2014年影展開啓新的階段,那時候我作爲策展人提出新的想法,不要每年想一個主題,而是要去形塑一個藝術活動的價值跟精神。
在電影史上有非常多關於紀錄片的討論,到底紀錄片的核心是什麼?可能每個人都想得不一樣,但”真實“這兩個字總是跟紀錄片扣在一起。因此,我把影展的核心精神叫做“再見真實”,再見是“bye bye ”的意思,跟真實說再見。但是再見同時也有另外的意思“Re-encounter”,再次見到,再次遇到。這便是影展節目的策展思路,想讓大家思考紀錄片與現實的關係。
每屆影展會從全世界徵集到大概2, 000件作品,我們藉此機會去了解全世界紀錄片發展的趨勢以及共同關注的議題,比如近年來像烏克蘭戰爭,以巴衝突的問題等等這類作品就會變多。競賽類有專業評審評獎以及頒發獎金,我們也會邀請入圍影人來影展跟觀衆交流,大家彼此之間可以凝聚成更大的社羣。
△ 第十四屆TIDF海報 ©TIDF官方提供
爲什麼做青少年評審團獎項
林木材:青少年評審團獎是在2014年與富邦文教基金會聊天討論出來的。我們印象中的影展放映原則上比較注重在電影本身,可紀錄片不太一樣,它與社會議題關聯程度比較高,但往往也被貼上標籤,說只有知識分子或年輕人才會看。那紀錄片與教育、與國高中生或更小年紀的小朋友們之間有什麼關係?像我們這些大人覺得紀錄片很重要,但又不知道怎麼讓下一代知道它的重要性。富邦文教基金會作爲臺灣一家大銀行下設的基金會,專門從事教育活動。他們認爲與其一直做“上對下”、“填鴨式”的教育,不如嘗試用軟性方式與學員溝通,一起去了解、談論一件事,看到世界的不同面向。在這一點上,電影就是一個很好的媒介。臺灣電影產業還是以所謂商業劇情片爲主,紀錄片相對比較邊緣或冷門。但他們認爲紀錄片有很多可能性,如果一個人年齡很小就接觸到紀錄片,他可能對世界的想法就會完全不一樣。而且我也不希望影展好像只有專業人士或知識分子,大學生,文藝青年在看,應該要想辦法讓更低的年齡層參與進來。所以我們一拍即合,設立了青少年評審團獎。
我們把青少年定義在15到18歲,在臺灣15歲可能是國中三年級或高中一年級,18歲是高中三年級或已經升到大學一年級。這個獎完完全全是一個正式的獎項,有新臺幣 65, 000元的獎金。我們會根據電影的分級、形式、議題,各種平衡後選出6個作品讓評審團選,也會把青少年評審團當作最尊貴的人去對待。
△ 青少年評審團全流程 ©TIDF講座提供
青少年評審團招募注重學校社羣
林木材:如果5月舉辦影展的話,在前一年10月或12月會開始青少年評審團招募。TIDF跟富邦文教基金會發布正式的招募公告,這些公告有時候會變成公文發到學校,在網站和社羣上都會有公開招募信息。我們大概會收到一兩百份投遞,最後選出60位作爲第一階段四天培訓營的入選者。因爲臺北資源相對集中,而臺灣中部、南部、東部這些地方看到藝術電影或紀錄片的機會比較少,所以我們希望60位入選者至少區域上能夠達到平衡。另外在性別上也會平衡,作爲青少年評審團的多樣性標準。
紀錄公社:除了在學校社羣發佈招募信息,觀衆還想多瞭解TIDF和學校間的合作。
林木材:每屆TIDF的觀影人次大概是兩萬人左右,每場大概有一百人。學校其實是我們非常注重的一個社羣。以今年來說,我們做了觀衆調查,其中40%左右的觀衆是第一次來參加,有50%左右年齡層是18-35歲。我和其他國家的人交流,他們也會覺得不可思議,比如日本影展,法國基本都是退休老年人去看,所以很難想象我們的影展文化跟年輕人關係緊密。
那我們是怎麼做到這件事的呢?像今年我們在影展前一個月就會聯絡校方或老師,允許我們去課堂上進行大約20分鐘的宣傳。我們會希望打造一個概念,如果你是大學生,在大學生涯裡至少參加兩次TIDF去好好接觸紀錄片,它可能會爲你留下一些回憶。
△ 青少年評審團課程介紹 ©TIDF講座提供
青少年評審團培訓和選拔
林木材:四天培訓營的課程很密集,每天早上9點半到晚9點,課程有認識影展,電影的基礎語言,歷屆影展的紀錄片觀看,影像分析討論等,我們會請一些專家學者來分享看電影的不同方式。因爲看電影比較靜態,我們會適時引入角色扮演或行動戲劇,讓大家可以換位思考,而不會感覺一直在上課。目的是希望大家透過觀看和討論建立獨立批判思考,養成客觀評審能力,練習自己的表達。因爲作爲評審,你可能需要說服別人,對於高中生來說,好好地表述自己的想法跟論點需要一個訓練的過程。大家也可以透過紀錄片看到很多世界角落不同的故事,跳出校園限制。18歲成爲世界公民,去思考你跟世界、社會的關係。我認爲目前的課程設計的缺點是太滿了,沒有留一些空間讓青少年可以自由地交流,或是可能在一個比較輕鬆的狀態下去釋放自己,我們也要檢討一下。
培訓結束後,每個人需要回去寫一份作業並交給主辦單位。我們會針對作業的質量評判,但有時候寫得好不一定會入選,因爲表示你已經非常成熟,可能也不需要這個訓練或者可能已經超越了青少年階段對影像的認知,最後會有20位正式的青少年評審。
△ 第十四屆青少年評審團獎入選名單©TIDF影展手冊
青少年評審團獎項評選和全面的參與
林木材:下一個階段是爲期三天六部影片的觀看和評選,大概在影展開始前一個月到一個半月。每部影片放完之後都有一個小時到一個半小時的分組討論。觀影討論結束後,最後一天會有2到4小時長辯論的過程,並由青少年投票決定哪一部片是得獎作品。
獎項已經出爐了,可是他們的任務其實還沒有結束。大家必須分組準備好問題去採訪這些受邀而來的國際影人,大家有機會練習英文,和這些影人一線接觸,最終要寫一篇文章。
除了採訪文章,一些青少年評審也會以自己的方式,比如說短片或播客(podcast)去介紹自己喜歡的作品。到影展頒獎典禮的時候,大家“盛裝出席”,以中文跟英文去進行頒獎。
給獎並不是一個目的,重要的是公民思考的訓練過程。我們從2014年開始,現在已經做了五屆青少年評審團。每一屆學生總數並沒有很多,可是大家會與影展保持着一種連結,之後到高中或大學的校園裡有點像影展的種子,開始傳播自己在影展學到的東西。十年後的今天,有一些青少年成爲導演,還入圍了TIDF,還有一些變成我們的工作夥伴。他們會提到自己幾年前在課程裡學到的東西是非常難得的經驗,而對於我們這些已經成年人來說,跟他們的接觸也讓我們可以知道新世代的年輕人們在關注什麼。
△ 青少年評審團課程介紹 ©TIDF講座提供
TIDF和青少年評審團的互動
紀錄公社:過去十年的青少年評審團培訓中,除了像「比紀錄片還陌生」等一些常駐的課程內容,你們會根據青少年參與者實際反饋做出哪些調整呢?
林木材:原則上每一屆結束之後我們都會發問卷給參與學員,根據反饋調整。像過程戲劇用角色扮演,融入情境的方式,其實可以演化變成不只是戲劇,有時候會寫劇本並即興演出。短視頻盛行後,我們擔心青少年對於影像的耐心和專注度會不會就此下降,便在今年加入了很多跟電影史有關的課程,包括瞭解電影的專有名詞,比如“長鏡頭”,什麼叫做長鏡頭,是很長時間的鏡頭,還是很長距離的鏡頭,用這樣的方式讓大家更瞭解電影。
紀錄公社:剛纔看到的培訓營視頻中青少年主要圍繞影片議題和角色關係來討論和進行戲劇扮演,那麼在探討影像語言的多樣性上,TIDF的老師會給予什麼相應的幫助或引導嗎?
林木材:從不知道紀錄片是什麼,不知道電影是什麼開始有一些基礎的瞭解,四天的培訓營最主要的目的是讓大家可以入門。而他們作爲正式評審,我們希望聽見他們最直接、最原始的聲音。在15到18歲對這個世界的思考是什麼,我們希望大家完完全全地表達在辯論的過程。所以在三天看片的評選中,我們不會再有任何的指示,我們100%完全尊重大家選出來的作品。
我記得有一年大家對最後階段的兩部影片展開了激烈的爭辯,一部是《秘密的滋味》,關於柬埔寨歷史真相和傷痛的影片,還有一部實驗電影《呼叫外星朋友》,這兩部影片完全不同。所以大家開始辯論,所謂藝術創作的創意價值比較重要,還是講了一個很需要被大家理解的議題更重要。而我們作爲主持人不會去管最後的結果,只會去提醒大家討論的時間流程。
△ 秘密的滋味 The Taste of Secrets
吉雍.順 Guillaume SUON/2019/柬埔寨/法國/110min/彩色
生於法國的柬埔寨裔年輕導演,一直對赤柬時期大屠殺的歷史感到好奇,他與弟弟亟欲得知母親的親身經歷,但母親卻不願開口。遭拒絕的導演將鏡頭轉向一名攝影師,這名攝影師因親人曾經歷亞美尼亞屠殺,而將其關於屠殺的記憶轉化在作品中;但於此同時,兄弟倆仍然沒有放棄追索,他們決定要將母親「騙」回柬埔寨。
©信息來自TIDF官方
△ 呼叫外星朋友 For My Alien Friend
杰特.雷伊可 Jet LEYCO/2019/菲律賓/73min/彩色
這枚時空膠囊裝着叫做「菲律賓文化」的東西——漁民的航行、原住民族稱爲家的地方、朋友互許終身的婚禮、政治現實或街頭鬧劇,以及網路時代的視覺符號,種種瑣碎的日常影像都在嶄新的敘事語法下,被轉化爲奇豔的時代紀錄。總有一天,這些東西會與未知的外星朋友交會;屆時,記得掃描片頭和片尾的兩個QR Codes!
©信息來自TIDF官方
觀衆:青少年評審團過程中是否有什麼出乎意料的事情?
林木材:因爲很難操作,而且大家會吃不消,所以評審團觀看的6部影片是影展團隊選的。6部裡面有一部實驗性比較強的,一部是臺灣本土作品,還有其他華語、歐洲或美國的作品。我們內心也會假設某部作品很不容易觀看,可能青少年會完全不喜歡,而某部作品青少年看了應該會很有共鳴,但通常我們的預設都是錯的。
當然免不了大家也有會強制自己以一種評審的姿態出現,即使沒有到專業的程度,也必須表現出評審的樣子。我們認爲這也是青少年的一面,仍然在學習跟成長,學習很重要的一個方法就是模仿,這都是過程的一部分。所以我們不會去幹涉,他們最終選出來的作品可能是這一屆或者這個世代覺得重要的內容。
「比紀錄片還陌生」
林木材:青少年課程有各式各樣的培訓課,我通常會被叫去上一堂課叫「比紀錄片還陌生」。我會在課堂前先問大家幾個問題,最近在看什麼電影?你覺得怎樣的電影可以被稱爲紀錄片?你覺得一個好的紀錄片應該要有什麼條件?大家會回答要很真實、客觀,要有觀點等等。我會用這些問題先去跟大家互動,然後再放影片,這些影片可能跟他們想象的紀錄片是有點距離的,有些是很實驗的,很有創意的。
我通常會用維基百科對紀錄片的釋義來做“教材”,向大家進行一個不斷提問的過程。比如第一句,你是否同意“紀錄片是指描寫、記錄或研究現實題材的電影”?所謂現實題材指的是什麼?有沒有什麼東西是非現實世界題材?你覺得夢到底是現實世界還是非現實世界?。
△ 紀錄片維基百科詞條©維基百科
再比如接下來這些觀念:“在大多數情況下,紀錄片不需要演員參與”,在少數情況下紀錄片需要演員參與,那少數情況是什麼?“紀錄片中表現的地點情況與現實實際情況一致”,如果紀錄片裡講的事情、地點跟現實世界不一致,會發生什麼事?
聊完這些問題,大家就會開始思考——所謂紀錄片等於真實,是不是可以有很多的例外,還有很多值得去探索。這裡就會有一個理論:「真實感與權威性是紀錄片的命運所繫,無論動機如何,對利用他們的人來說,這兩點是引誘力,也是對事實進行啓發或者欺騙力量的源泉」——埃裡克巴爾諾(Erik Bamouw),電影史學家。
▼ 影片分享:
林木材:所謂真不真實其實很難判斷,主要是要看影片到底講什麼。紀錄片有很多可以延伸的,像科普、生態、家庭電影等等。影片《金屬與憂鬱的國度》你可以把它理解成“創意型紀錄片”。
△金屬與憂鬱的國度 Metal and Melancholy
海蒂.哈妮曼 HEDDY HONIGMANN / 荷蘭/1993 / 80 MIN
在藤森主政初期的1990年代利馬街頭,經濟通膨、腐敗官僚與反政府遊擊活動促使兼差計程車司機成爲最時興的全民運動。秘魯是一個充滿金屬與憂鬱的國度,駕駛座上來自各行各業的男男女女,就像在隨處蒐集故事,而後再將它們轉述、散播出去,如此儀式緩緩磨練着這塊土地上的人民那鋼鐵般的求生意志。生活何等不易,但也因此更形美麗。
©信息來自TIDF官方
林木材:秘魯發生經濟大衰退,全民都變成計程車司機後,導演覺得這個現象很值得被記錄,於是帶着攝影師,不斷地去搭計程車,用這種偶然的方式構成整部影片。計程車司機有男性也有女性,有年輕人也有老人,導演用一種比較循序漸進的方式讓你看到貧窮的樣子,同時展現了在貧窮狀態下當地人民也有一種智慧,繼續生活下去。
另外一部影片中文名字叫《馬德里獨白》,也是TIDF展映過的作品。這部影片的創作概念之一是不需要攝影機拍攝,所有的素材都來自已有的谷歌街景功能中過去的圖像。拍攝者已經無法回到以前住的地方,在想念之餘,他打開地圖,一邊講述,一邊轉換地圖搜尋的畫面。當他在谷歌街景圖中滑動點擊,鏡頭向前就像電影中的zoom in(變焦拉近)。當鏡頭向左右轉動時,相當於攝影機搖動鏡頭。紀錄片製作不一定需要團隊來執行,只需要在電腦上滑動點擊就完成低成本創作。現在這類檔案型的影片有很多,有人稱爲“桌面紀錄片”,也有一些專業遊戲玩家或實況轉播的視頻博主也會有類似的操作。
△馬德里獨白 This is Roberto Delgado
哈威耶.羅拉得 Javier LOARTE /2009/西班牙/9min
數位時代的網路革新,讓每個滑鼠點擊都成了一次旅行。隨着男子的喃喃絮語,觀衆的意識也隨之漫遊在馬德里街道上,凝視一張張模糊的臉龐。指尖召喚來的風景砌成一份寂寥,透過不斷地放大、放大⋯在模糊的藍色天空中,悠悠道出那再也回不去「現場」的鄉愁。
©信息來自TIDF官方
林木材:還有一部臺灣作品《九命人》,因爲涉及話題“體罰”,這是在青少年培訓中討論最熱烈的一部。影片給有類似經歷的同學帶來很大恐懼,甚至不想再看下去。也會有同學提出“這是紀錄片嗎?這是真的還是假的?”的疑問,這取決於大家討論,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如果你認爲影片收集來的聲音素材不是真的,那它就不屬於紀錄片的範疇。但如果你認爲是真實收集來的,那它就是紀錄片。我沒有辦法給一個很明確的答案,但從影片所提供的信息,開頭字卡標註了這些人的名字,表明有人在飾演自己。在電影語言上也有暗示這些人在生活中扮演自己,所以這些發生的事情自然也應該是真實的。
△九命人 Twilight Zon9
吳米森 WU Mi-Sen/2004/臺灣/55min/彩色
劇情簡介:很多人在求學階段都有被體罰的經驗,有些人離開學校多年之後,仍深刻記得體罰的恐怖。本片從一名受訪者與當年的老師對質體罰事件說起,從學校、教師、家長、學生等不同角度切入,探討體罰的議題。
©信息來自TIDF官方
TIDF選片的考量
紀錄公社:很多觀衆在報名時提問,什麼樣的影片適合青少年觀看。我在林老師之前的講座中有了解到,TIDF在選片的時候其實沒有太預設觀衆,更不會把拍攝青少年的電影當作是適合青少年的影片。那麼TIDF在策劃時是如何平衡和考量的?以您和青少年評審團這麼多屆的接觸經驗來看,您觀察到的青少年感興趣觀看的會是哪一類影片?或者說大家在觀看的時候,是否有和其他觀衆不一樣思考的內容可以分享給大家?
林木材:我也不太確定到底什麼是適合他們的影片,但是TIDF策展團隊的思考邏輯會認爲這裡的青少年在學校的保護下,相對來說接觸到臺灣以外世界的機會是比較少的。臺灣的文化狀態我覺得是比較單一的,沒有那麼多樣。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我們挑選的影片,不管是形式上或是主題上,它有沒有可能去挑戰或是刺激這些青少年,跳脫出“同溫層”。有些影片青少年可能會看得很痛苦,我的理解是那些影片的步調很慢,鏡頭的時間都很長,他們就會不喜歡。但我們還是會選這類影片,既然大家已經入選評審了,就要嘗試和體驗,去試着理解爲什麼導演要拍這樣的電影。
以做一個紀錄片影展的經驗來說,我認爲大部分紀錄片其實也都不是討好觀衆的。當然也有所謂主流紀錄片或電視紀錄片的“公式”——很多音樂,很多快速剪接,知道觀衆喜歡什麼。但我認爲獨立紀錄片還是比較符合創作者的個人創作習慣,希望創新的語言和表達的議題,更接近比較純粹的創作。我們鼓勵這樣的作品,但相對來說也不太確定觀衆在哪。TIDF已經二十幾年了,觀衆知道這個影展的某一種價值,某一種性格。TIDF目前給大家的印象和調性跟一些“影迷型”的影展是不太一樣的,大家來觀影會受到一些“刺激”,我們會有6個小時甚至10個小時片子。所以我認爲青少年觀衆羣會樂意接受影展的挑戰,這慢慢變成影展的風格。
鄒雪平(觀衆):我從2017年也開始做青少年影像相關的夏令營,通過紀錄片讓孩子們去觀看跟我們日常生活不同的地方文化。剛纔提到的一些影片對青少年的挑戰,我很好奇TIDF在選片上的標準和方向是什麼呢?
林木材:我們的競賽單元會有專業選片人選入圍的45部作品。影展團隊會在45部作品裡選我們認爲青少年可以看的作品,因爲有亞洲,有國際的部分,內容就會非常廣闊。選片的方向我們注重形式上和文化上的多樣性,也會挑選一些沒有很完美但映照到社會問題的作品,同時讓國際性的作品去打破討論的侷限性。但選片嚴格來說沒有太客觀的標準。
每個單元裡不太會看到兩三個有同質性的作品,對我們來說選片不是一個評審的狀態。並不是平均分更高的影片就一定會入選,如果一部影片有些人很喜歡,有些人卻很討厭,那我們就會想帶給觀衆,看看能不能激起更大的討論。在影展中出現所有人都覺得很棒的“完美”作品的比例不會那麼高,我們選片會選一些“不完美”電影。其實獨立創作跟資源相對充足的影片不能用同一個維度去看,很多獨立電影花很長時間去拍攝,經營一個題材花費的時間,鏡頭語言裡會展現很多資源充足影片裡完全觸及不了的力量,我們在尋找這樣的內容。
△ 第十四屆「當代風景」單元聚焦世界各地的跨媒介創作©TIDF影展手冊
青少年影像創作
紀錄公社:還有觀衆想好奇台灣青少年創作紀錄片的情況。
林木材:我認爲青少年還是受到像抖音或youtube這類線上平臺的影響比較大,所以很多人會把手機拍攝當作記錄生活的一部分。但如果這類生活記錄素材要變成紀錄片創作的話,我覺得這裡有一個我很難說明的“落差”(gap) ,我比較少看到有人說這是我創作的紀錄片,在我看來沒有到創作的層次。
有觀衆剛纔提問“紀錄片應該注重什麼創意?”我會覺得是屬於作者的觀點。換句話說你現在要講一個故事,你得去想一想什麼是隻有你纔講得出來的、只有你看得見的、只有你介入之後纔會發生的改變。而不是我做了一部片子,跟新聞媒體講一樣的東西。紀錄片好像永遠都要在很”庸俗“的社會裡找到一個突破點,告訴我們,提醒我們一些事情。
紀錄公社:針對大家關心的臺灣青少年創作,我之前有關注到富邦文教基金會,不管是影像教育的教材上還是一些課程設置上,有跟法國的一些影像教育機構交流學習。法國在中學的影像教育課程中就已經會帶着學生分組拍攝,所以TIDF或者林老師瞭解在地的影像教育中上手拍攝的實踐多嗎?
林木材:機會是很多的,包括富邦文教,也有青少年拍片的營隊,寒暑假也會有不一樣的項目。有些是比較強調像大衆傳播新聞類的,有些是劇情片的、短片的創作,有些是希望你帶着攝影機回到你的家鄉去拍,講一件家鄉的事情。目前狀態是還是很多元的。
△ 2022年「比紀錄片還陌生」課程©TIDF官方提供
國際影像教育交流帶來的思考
紀錄公社:因爲現在國際影展做和青少年或者兒童相關的單元也有很多嘗試,那麼林老師在今年影像教育國際論壇和多倫多電影節社羣負責人的對談中,或者和其他國際相關項目交流的過程中,會有一些不一樣的思考和觀察嗎?
林木材:國際影展關於兒童教育的設計有很多,Keith Bennie是多倫多電影節的社羣經理,同時也經營影展的兒童部門。他們內部和學員討論的時候都會講一個故事,簡報標題叫做《要去問烏龜》。
海龜要產卵的時候,它必須用很慢的腳步,爬到它要去產卵的地方,然後再回到大海。有一個過路人看到海龜穿越馬路的時候,很怕海龜被車子撞到或被人類迫害。於是就把海龜抓起來,直接送回海里了。可是海龜是要去產卵的,你沒有問過海龜,你自以爲在做一件很好的事,把海龜放回去海里。這個海龜上路是爲了要繁衍下一代,它有它的自然生存法則。這其實跟我們常常不去問小朋友的意見,就覺得這是對小朋友比較好是一樣的,也可能是一種間接的傷害。他想說的是,我們想爲小朋友、青少年好,但又不去了解、詢問他們的時候,我們到底在做的事情是有害還是有益的?所以我們儘量跟這些青少年沒有“階級”差異的相處,用一種陪伴的心情跟他們混在一起。有時候會引導,但大部分的時候更希望多去聆聽他們的聲音,而不是一直講。這大概是我們每一年都要提醒或者是叮嚀自己的地方。
講座相關內容參考:
第十四屆臺灣國際紀錄片影展預告片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L390pzsg6A
2016年青少年評審團培訓課程之一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a6rBxTRdeE
提及影片TIDF官網介紹
https://www.tidf.org.tw/zh-hant/films/91048
https://www.tidf.org.tw/zh-hant/films/91041
https://www.tidf.org.tw/zh-hant/films/43613
https://www.tidf.org.tw/zh-hant/films/305
https://www.tidf.org.tw/zh-hant/films/42815
編輯 | yuting、澤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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