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勺園的紐約麥可
厭煩了華爾街工作
以美國人來說,紐約麥可的個子不算高,大約在176公分左右;他是一位典型的義大利裔帥哥,長得很像好萊塢明星小勞伯‧道尼與安迪‧加西亞的混合版。紐約麥可從紐約大學商學院畢業後,在華爾街工作了數年;他說有一天,突然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還要待在辦公室裡,整天面對着那些變化起伏的數字;想不通自己爲什麼要長期擔心他人財富的增減。麥可說在華爾街工作,看起來高大上,但過了一段時間後,就會感覺十分無聊,甚至是感覺十分厭煩。他不明白有些同事,爲什麼能夠以一種類似躁鬱症發作的狀態,長期的瘋狂投入這一份工作。他說或許那些人,真的就是患有某種程度的躁鬱症也說不定。
紐約麥可辭職後,決定到中國學習漢語。實際上,他並沒有給自己設定任何必須完成的目標,或許無目標的生活一段時間,就是他想要的狀態。2001年上半年,我幾乎每週都和麥可進行一到兩次的語言交換,上課的地點都是在他的房間;以一個男人來說,他的房間不算亂,而且一直飄着一種挺好聞的古龍水香味兒。我們的語言互助方式,就是他改我的英文作文,我改他的中文作文。印象中,我幫他改過的中文作文有將近二十篇。當時我確實是非常認真的指導麥可怎麼進行初級的中文寫作,包括爲他解釋中文的語法結構、修辭習慣,以及中文的語境等。
紐約麥可在北大漢語中心遇到的作文老師十分奇葩,向來是只管收作業,卻從不發回作業。麥可一直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他曾經問過他的老師數次,每次他的老師都說,下次會發,但是那個下次一直都沒有到來。我告訴他,他的老師肯定沒有批改他們的作文作業,他們的作業或許老早就被扔進了垃圾筒。實際上,麥可學中文的態度十分佛系,學了一整年的中文,還沒法兒真正用筆寫幾個像樣的中國字,一直處在只能畫中國字的水平。
紐約麥可和我一樣,也有一輛舊款28吋自行車,他除了經常騎車去教室、食堂,以及五道口外,心血來潮的時候,他還會騎着自行車到朝陽區國貿一帶找他的朋友,一位以前在華爾街一起工作過的前同事。從北大到國貿,一來一回差不多有六十公里,這一點充分說明了麥可的身體相當好。
大音量放送爵士樂
要判斷紐約麥可是否在屋裡十分容易,因爲他動靜比較大;他的笑聲豪邁,講電話的音量與農民沒有什麼不同。每到傍晚時分,麥可經常會以較大音量放送爵士樂,他似乎總是在提醒大家,弟兄們,我們已經幹了一天的活兒,是時候放鬆一下了。我如果正在學習或休息,就會在自己的屋裡大喊一聲Michael,他就會把音樂的音量調小。在勺園這個小環境裡,第一語言是英文,第二語言纔是中文。這兒住有來自全球七大洲五大洋的留學生,有時候在爵士樂旋律的烘托下,會讓我有一種時空錯置的奇妙感覺,搞不清楚自己是否人在中國。
2002年春天,剛一開學,紐約麥可就因爲騎馬摔斷了腿;打了石膏,他得拄着柺杖才能行走。即便如此,麥可還是計劃要在四月分去新疆旅遊。我問他:「你打算跟誰一起去?」他說:「自己去」;我再問他:「你的腿都斷了,怎麼旅行?」他說:「沒問題,下個月石膏就能拆了。」我又問他:「你的中文能力十分有限,而且新疆有些人不能說漢語,你怎麼辦?」他說:「這沒問題,到了當地,自然就能解決。」我提醒麥可,要注意人身安全,他居然說:「新疆沒有發生戰爭吧?只要不是正在打仗,就沒問題。」麥可展現的美國個人主義精神,不得不讓我對他產生敬意。
記錄中國打算寫書
紐約麥可有一個小本子,他經常會用鉛筆在本子裡寫些東西,我問他:「你在本子上寫什麼呢?」他說:「我在記錄中國,中國有很多神奇,有趣的事情。」或許是因爲對北大漢語中心教作文的老師太失望了,2002年底,麥可轉學去了北京語言大學;由於麥可十分英俊,他轉學的時候,有不少同樣住在二樓的臺港澳女生,沮喪了好一陣子。自從麥可轉學後,我們的聯繫就少了;我畢業之後,和他徹底失去了聯繫,所以我至今也不知道麥可有沒有把他這一段中國經歷給寫出來。
在中國的紀實文學界裡,有一位著名的美國作家彼得‧海斯勒,他的成名作是《江城》。1996年,彼得被「和平隊」(美國政府在發展中國家推行其外交政策的組織)派至重慶涪陵的一所師範專科支教兩年。他以真誠,富有感情的筆觸,生動的記述了他在涪陵的生活。
彼得是美國人,所以他對中國社會的觀察,自帶文化比較色彩,而這也正是他的作品精彩之處。我自詡對中國大陸比較瞭解,但是這個「比較」到底能有多深?多廣?既取決於個人能力,也取決於人生際遇;在紀實的過程中,盡力而爲便是。
當年我在北大上學的時候,我常覺得我的左鼻孔呼吸的是中國境內的空氣,右鼻孔呼吸的則是中國境外的空氣,我的境外視角,一直影響着我對這個古老城市所發生的一切事務的判斷。只是時間久了,或許真的是某種程度的融入了大陸生活,本來應該新鮮的事情,在我眼中就成了司空見慣。除了涪陵之外,彼得也在北京住過多年,我不記得他寫《江城》的時候,是否住在中國境內。有時候某種程度的抽離,反而能把以前的事情回憶的更清楚。不同的地方,因爲氛圍不同,比較的視角,往往更容易浮現。
境外視角審視大陸
「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這樣的境界,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但是我常常提醒自己,下筆之際,要經常慮及「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所可能產生的盲點。在紀實的過程中,融入是必要的,出離也是必要的。遠或近,都能讓我們看不清楚,或是看得更清楚。遠近之間的變換,需要許多助緣,我由衷的感謝我的北大本地同學,正是他們的協助,讓我能夠快速的瞭解這片土地,這個社會;但是我又何嘗不應該感謝麥可呢,正是因爲麥可,才讓我能有更多機會,以一種類似彼得‧海斯勒的筆觸與視角,重新回憶與審視我在祖國大陸所發生過的一切。
(《渡盡劫波兩岸情緣》之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