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生物學的事實嗎?

圖 | Helen Fisher

作者 | Nicola Jones

譯者| Mollie

來源 | 公衆號Neugeist,已獲授權

海倫·費舍爾(Helen Fisher)是來自金賽研究所(Kinsey Institute)的生物人類學家,同時也是交友網站Match.com的一名顧問。她通過研究人類交配行爲來揭開愛情、親密關係與慾望的奧秘。可以說,她比大多數人都更瞭解愛情。作爲研究這個話題的生物人類學家,她從2005年起就擔任交友網站Match.com的首席科學顧問,還在TED發表過三次關於愛情的演講。

爲了研究愛情的影響,費舍爾和她的同事對一百多個人進行了腦部功能磁共振(fMRI)掃描,還有超過1.5千萬人蔘與了她的性格調查。她研究了一種她稱爲“慢愛(slow love)”的全球趨勢,即人們在確立一段關係之前,會花更多時間在一開始的求愛上。正如她在SAPIENS的播客節目上分享的,她相信這場疫情會進一步加劇這個現象——從而提高未來婚姻的穩定性。

在她75歲的時候,費舍爾說自己終於發現了愛情真正的力量:她在2020年7月舉辦了一場小型的婚禮。SAPIENS雜誌與她討論了愛情的生物學基礎,以及這些見解對人類社會意味着什麼。

爲了保持清晰和簡潔,以下談話已經過編輯。

Q1: 作爲一名生物人類學家,你會如何定義“愛情”?

Helen Fisher:愛情是一個基本的大腦系統,就和恐懼、憤怒或厭惡一樣。爲了交配繁衍,我們人類演變出了三種不同的大腦系統:性慾、愛情和依戀。人們會誤以爲這些是不同的階段。但它們不是階段,它們是大腦系統,而且能以任意組合和順序運作。

我翻閱了過去40年的心理學資料,尋找學者是如何定義愛的,以下是一些基本的特徵:你愛的人具有“特殊的意義”。你會把注意力放在TA們身上。當你墜入愛河時,你會充滿能量:你可以徹夜散步、通宵聊天。你會有情緒波動和真實的身體反應:感覺膝蓋發軟、口乾舌燥、忐忑不安。你會產生情感依賴和分離焦慮。

人們說會整日整夜地想着所愛之人——這被稱爲“侵入性思維(intrusive thinking)”。我對自己的研究對象進行了估算,平均來說,這些人85%的時間都在想着愛人。

Q2: 對正在體驗愛情的人進行了腦部fMRI掃描後你看到了什麼?

Helen Fisher:愛情會伴隨着很多不同的情感。但腦部掃描儀顯示,每個熱戀中的人大腦底部的腹側被蓋區(ventral tegmental area,VTA)都有着相似的活動。這塊腦區會分泌出多巴胺——這是腦中的一種化學信號,它會給予你能量、專注力、動力和極度的渴望。

- 多巴胺分子 -

Q3: 關於愛情爲什麼會出現,這是否給你帶來了一些啓示?

Helen Fisher:腹側被蓋區就在下丘腦和垂體的旁邊,這些區域是協調幹渴感和飢餓感的主要腦區。乾渴感和飢餓感讓你活到了今天。愛情驅使你墜入愛河、形成親密關係,然後將你的DNA傳給下一代。愛情是一種生存機制。

Q4: 腦化學能幫我們找到合適的對象嗎?

Helen Fisher:爲了找到與生物系統有關的人格特徵,我花了兩年時間,翻閱了近幾十年的醫學和學術文獻。從濫用的藥物、到治療疾病的藥物,或是人們用於變性的藥物,這些藥物的效果我全都研究過。比如說,如果你做了雌激素替代治療,你的語言能力就會增強。

我找到了四個與腦化學信號(多巴胺、血清素、睾酮和雌激素)關聯的系統,每個系統都對應着一組人格特徵。我爲match.com設計的問卷正是以此爲基礎。

愛情會在大腦中顯現出來——比如,人類學家海倫·費舍爾發現,當人們在熱戀中時,腹側被蓋區會變得十分活躍。

露西·布朗(Lucy Brown)

但我需要知道我的結論對不對。因此,我對人們的大腦進行了fMRI掃描。比如說,在我的問卷中血清素水平得分較高的人,腦中有一小塊與遵從社會規範有關的腦區更加活躍。而那些雌激素水平得分較高的人,其腦中與鏡像神經元相關的區域,即與同理心相關的區域,表現得更加活躍。

接着,在4萬人的樣本中,我觀察人們各自會被誰立刻吸引——想要理解自然在擇偶中扮演的角色,這是最純粹的方式(這一研究即將出現在《Handbook of Human Mating》一書中)。最終我發現,在我的問卷中表現出多巴胺系統的特點的人,會選擇和多巴胺水平同樣很高的人約會*。

*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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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5: 你的這些結論有多普遍?

Helen Fisher:Match.com的董事長來問我:“海倫,你的問卷在其它國家也能用嗎?”

我跟他說: “如果不能用的話,我就失敗了。 我不是在研究美國人的大腦,我在研究全人類的大腦。 ”

在中國,我的同事也讓人們進行了fMRI掃描,然後發現與戀愛相關的活動完全一樣。 世界各地的人們都渴望着愛情,爲了愛情而活,爲了愛情殺人,爲了愛情而死……這是人類演化出的最強大、最基本腦系統之一。

但是,僅僅因爲我從生物學的角度研究行爲,不代表我否認文化帶來的影響。 這兩個主要力量永遠相輔相成。你與誰相愛、在哪裡相愛、如何表達你的愛,其中都包含着許多文化因素。但愛情真實的感覺,是生理的。

愛情通常讓人困惑——但費舍爾找到了一些有趣的規律。

卡瑟琳·吉爾曼/SAPIENS

Q6: 你覺得只有少數人能讓某個人開心嗎?還是很多?上千個?上百萬個?

Helen Fisher:我不會說一個具體的數字,但肯定不止一個。我從美國人口普查中得到一份未發表的數據,統計了五萬多人。數據顯示,美國男人和女人的平均戀愛次數是3.5次。

Q7: 人類生來就是一夫一妻制嗎?

Helen Fisher:一夫一妻制的意思是建立一段合作關係,一個配對關係。它指的是“一個配偶”。對科學家而言,這並不代表對那個配偶忠誠。比如說,超過90%的鳥類都會建立一個配對關係,因爲需要有一方來孵蛋,但是它們也會對伴侶不忠。

我們人類演化出了雙重的繁殖策略:對戀愛、建立伴侶關係、合作撫養孩子的強烈慾望;此外也存在沾花惹草的慾望。我研究了42種不同的文化,發現每種文化中都有通姦的行爲,甚至是在一些可能會因此被砍頭的社會。對一個男人來說,多一個情人意味着他傳給後代的DNA翻了一倍。而女人則可以得到更多的資源,比如食物和庇護,或者當她的伴侶被獅子吃掉了,可以找一個情人來幫忙。我並不認爲男人天生就比女人更容易通姦。

Q8: 那些擁有長期、幸福的關係的人,有什麼共同點嗎?

Helen Fisher:是的,在腦子裡。在我們的實驗室,有較年長的、五六十歲的人來告訴我們:“我還愛着她”、“我還愛着他”。於是,我們對這些人進行了腦部掃描。我們發現,與腹側被蓋區(產生多巴胺的區域)有關的腦區、以及與依戀相關的腦區都有活動。與伴侶相處幾十年後,這些人身上確實還有愛情的生物學跡象。

另外,處在長期、幸福的關係中的人,腦中還有三個區域會有活動 。 與這些腦區相關的是共情能力、壓力和情緒的自控能力、以及所謂的“積極幻想(positive illusion)”——即,能夠忽略你不喜歡某個人的地方,而專注於你欣賞的地方。正如前任最高法院法官魯思·巴德·金斯伯格(Ruth Bader Ginsburg)的婆母和她說的: “有時候‘耳聾’一點還是有點幫助的。 ”

Q9: 如果世界上有人能造出“愛情靈藥”,那一定是你。這有可能嗎?

Helen Fisher:我覺得不可能。有些十分優秀的學者認爲這完全有可能。有些藥物可能會增強多巴胺系統:你只需要吃安非他命就可以了。但是你不一定會戀愛,你可能只想清理你的衣櫃*。更重要的是:這些藥效會逐漸消失。

*譯者注

多巴胺和主動運動、注意力、學習、計劃等功能都有關。

Q10: 幾代人以來,婚姻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

Helen Fisher:人類學家會告訴你,在狩獵採集社會,雙收入家庭就是普遍現象。女性每天去採集水果和蔬菜,她們帶回來的食物佔晚餐的一半以上。女性通常會被認爲在經濟、性、和社會上都有強大的地位。

後來,我們在農場定居,女性的地位也隨之下降。 女人真正需要做的,就是生很多孩子來分擔土地和穀倉的工作。 在農耕文化中,一整套新的信仰興起了,包括婚前守貞、女性要待在家裡、男性是一家之主,還有婚姻至死不渝。 因爲,如果你離婚了,你很難分割一頭奶牛或者帶走半塊小麥田,所以婚姻一般都是終身的。

今天,所有這些農業社會的信仰都逐漸消失在視野中。 我們在朝着更遠的過去前進,朝着我們百萬年以前的關係前進。 相比之下,這與我們古老的人腦更爲契合。

Q11: 你對愛情的研究與你自己的戀愛關係是否有過沖突?

Helen Fisher:六年前,我在一個私人牧場上遇到了我的丈夫。他主動提出開車送我去機場,那大概是兩個半小時的車程。他當時正在經歷一場不愉快的離婚,是一個單親父親。他說:“我是不會再和女人出去約會的。”

2020年7月,費舍爾與作家約翰·蒂爾尼(John Tierney)辦了一場小型的婚禮。

大衛·諾特(David Nott)

於是,在認識的第一年,我們每六週會去一次歌劇院,或者和一羣共同好友一起聚會。過了一年之後,他想和我做可以同牀的朋友(friends with benefits),他不想要一段有承諾的長期關係。

這時,我的人類學知識派上了用場。我說:“你知道,我研究愛情。當你和某人發生性關係時,你會刺激多巴胺系統,然後墜入愛河。隨意的性行爲其實並不隨意。”我問他是否願意冒這個“墜入愛河”的風險。

他說:“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