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西南省,NC市。
冬季的早晨一如既往的帶着寒風的凜冽,但今兒個的天氣格外的好,天剛亮,初生的太陽就將晨光溫暖的灑向了大地。
李淑芬和張大牛相伴着從家中走出來,李淑芬手中拿着兩盒糖果,有在街道邊奔跑撒歡的小孩跑過,李淑芬就會將盒子打開,然後給親切叫着自己“嬸嬸”的孩子們分發糖果。
張大牛提着菜籃子,就在旁邊笑呵呵的看着。
這是這對老伴幾乎每天都慣例會做的事情。自然不是什麼喜糖,李淑芬和張大牛已經商量過了,等下一次曾恪從德國回來,就去民政局把結婚證扯了,曾恪那小子在家多好,一家人見證這個時刻,這才喜慶嘛。
這糖算是“洋貨”了,上次李淑芬和曾恪通電話,說起街坊鄰里家的小孩很喜歡這種產自德國的德國,之前曾恪回來給小孩子們散發了一些,這些皮猴子到現在都念念不忘呢,每次見了,總是興沖沖的問自己有沒有糖果。
李淑芬是一個很善良的女人,她也很喜歡這些小孩子,看見他們,就好像看見了小時候的曾恪,這種感覺,在曾恪沒有在家的時候,更加強烈。
所以李淑芬讓曾恪多買一點這樣的糖果寄回來,曾恪自然是照章辦事,李淑芬每天就會拿着糖果出門,也不多給,畢竟這東西吃多了對牙齒也不好,每個孩子給個兩顆,嚐嚐“洋貨”的味道,解解饞也就夠了。
“慢點吃,慢點吃,別粘着牙了。”
“小虎頭,你怎麼不吃啊?是存着想給你姐姐吧?來,嬸嬸再給你一些,你自己吃一些,再給姐姐留一些。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李淑芬笑呵呵的分發完糖果,這才挽着張大牛的手臂,兩個人朝着街道口慢慢走去。
“淑芬嬸子,這麼早就出去買菜啊?”
“喲,大牛也在呢?這敢情好,我家那口子昨兒個在河裡釣了兩條大草魚,中午到我家來,把魚燒了,咱哥倆個整幾盅?”
“誒,淑芬,和大牛去買菜呢?我剛從市場回來呢,今兒個的小白菜可真新鮮,那邊超市還打折呢,你快過去挑揀挑揀吧!”
來來往往的街坊鄰居,和李淑芬還有大牛熱絡的打着招呼,到了現在,整條街的人都知道李淑芬家裡出了一個了不得的小子,一開始還以爲李淑芬一家會搬離這片“平民區”呢,或者是有了富貴人家的闊脾性,但隨着時間過去,慢慢也就發現,一切都還是老樣子,李淑芬和張大牛仍舊會樂呵呵的和每一個認識的人閒聊,家長裡短,也會和小攤販爲了幾毛錢而斤斤計較。
街坊們不禁感嘆,難怪別人曾家妹子能夠培養處一個了不得的兒子呢,就這脾性和作態,貧窮的時候堅韌,富貴的時候初心不改,合該人家能鯉魚躍龍門。
當然,這只是人們在茶餘飯後偶爾會感慨的談資,發現一切如舊之後,街坊們和李淑芬一家相處得依然如往昔般和睦。
街道里,李淑芬和張大牛與熟悉的街坊們打着招呼,或是點點頭,或是停下來閒談幾句,還有人遙遙的招手,讓張大牛過去下棋殺兩局,張大牛連忙擺手,示意自己還得跟淑芬去市場呢。
清晨的這一幕,顯得是那樣的平靜祥和。
只是誰都沒有發覺,停在巷子口的黑色轎車中,一個留着精神短髮的青年將手中的菸頭扔出了窗外,嘟噥了一句,“這鄉下村婦般的女人,就是我的姑姑麼?”,想了想,推開了車門。
和鄰里們話了一陣家長裡短,李淑芬攙着張大牛再次上路了。
迎面有人走過來,擦肩而過的時候,不經意間,來人撞到了李淑芬的右邊肩膀。
李淑芬皺了皺眉,倒不是撞疼了,而是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輕輕的一瞥,卻是讓她有種古怪的熟悉感。
但她可以肯定,她從未見過這個穿着黑色皮夾克的青年。
當然,這樣莫名而來的熟悉感只是一晃而過,李淑芬只當是自己的錯覺,暗自笑了一下,衝着對方的背影喊了一聲:“小夥子,走路要注意啊,不要撞着小孩子了。”
街道里,到處都是歡快奔跑嬉戲的小孩,撞到自己沒什麼,要是撞着小孩,傷着了孩子,那就是大事了。
夾克青年沒有回頭,自顧自的往前走。
張大牛皺起了眉頭,忘了對方的背影一眼,轉頭看向李淑芬:“沒事吧?”
“沒有,只是碰了一下,不礙事的。我們走吧……”李淑芬搖搖頭,正想轉身離開,卻是看到了地上的某個物事,蹲下來撿起,拍拍上面的灰塵,然後追了上去。
“小夥子,你的錢包。”
李淑芬追上了夾克青年,將他攔下來,將錢包遞了上去:“你的錢包,剛纔掉了。喏,拿好,下次小心一點,別粗心的再掉出來都不知道。”
夾克青年擡起了頭,只是這一瞬間,李淑芬就有些怔神。
李淑芬總算是明白自己的這種熟悉感是從何而來的,那些似乎已經消失在她遙遠記憶中的某個人忽然浮現在了她的心頭,因爲眼前的這個青年,眉宇之間,和她真的好相似啊!
“淑芬妹子!我和你大哥從山西回來了,瞧瞧我們給你帶了什麼?哈,你最喜歡的定襄蒸肉……不過這是速食的,你別放久了,不然就會壞了。”
“淑芬,我和愛國最近要去日本,你要去嗎?”
“淑芬,我們去逛街吧!嫂子帶着錢呢,你想要新衣裳新褲子,都可以。只要你說,嫂子就給你刷卡,哈,反正你大哥有錢!”
那個漂亮知性,李淑芬稱呼她“嫂子”的女人,忽然之間,就從心底最深處的記憶力冒了出來。
李淑芬怔怔的望着面前的青年,眼睛、鼻子、還有神態……像,真的太像了!
“你……”
李淑芬欲言又止,伸出了手指,對面的青年淡然的看着她,彷彿不在意一般的將黑色的錢包接在了手中,這纔開口,但說出的話卻與失而復得的錢包無關。
“剛纔我好像撞到你了。”
李淑芬愣了一下,終於回過神來,輕輕搖頭自嘲一笑,自己在想什麼呢,她已經離開那裡許多年了,在這個小城市裡過着“隱姓埋名”的平淡生活,估計那邊恐怕再也想不起有她這樣一個人了吧。
“只是長得有些相似罷了,中國這麼大,有相貌相似的人,也很正常的。”
李淑芬這樣想着,卻沒有追問的心思,以爲對面的青年想要道歉,和煦的笑着說道:“只是擦了一下,不妨事的。不過小夥子你得注意一點,小巷裡小孩子挺多的,別撞着他們了。”
青年眨了眨好看修長的眼睫毛,李淑芬又是一怔,她的那位嫂子,似乎也有這樣的下意識動作,在想事情的時候,就會不停的眨眼,長長的睫毛會很自然而飄逸的彷彿上下翻飛。
“我的包裡有一萬塊錢。”
青年又說話了。
李淑芬回答道:“帶這麼多錢出門啊,那小夥子你可更應該注意一點了,別不小心丟了。剛纔你走過之後錢包就掉了出來,我也沒有打開,你先看看,裡面的錢,還有證件什麼的,有沒有不見了。”
“錢不重要,證件也不重要。”
青年的言語頗有點不着邊際的意思,李淑芬沒能明白到底想要表達什麼,就聽對方施施然的繼續說道,“剛纔我走過來的時候,看見你和你的……額,老伴吧,你們似乎正打算去買菜?菜籃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唔,還有你們身上的衣服,似乎也不算新,也不是什麼大牌子……”
青年擡頭環顧四面一眼,“這裡是老城區了,聽說住在這裡的人,生活也都不算富裕,所以……一萬塊錢,也算不少了吧?你沒有動心麼?”
青年的“圖窮匕見”,李淑芬終於是理解了過來,對方這麼說,基本上就是赤果果的在表示,你們不富裕,你們窮,突然撿到一萬塊錢,怎麼會不心動呢?
李淑芬定定的看着面前很像她曾經某個舊識的青年,眼神很平靜。對方的言語,委實不算客氣,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種“侮辱”了,但李淑芬本就不是與人相惡的性子,更沒有說諸如“我們窮,但我們窮得有骨氣!”“人窮志不短,不是我們的東西我們不要!”之類的話,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轉過了身。
這個時候,張大牛已經回身走了過來,他並沒有聽到青年剛纔說了什麼,否則他就算再憨厚老實,也是有脾氣的,搞不好立即就會揮舞拳頭幫青年的父親好好管教一下他,讓他知道何爲:尊重!
“沒事吧,淑芬?”
“沒事,我們走吧,大牛。”
李淑芬將有些莫名其妙的張大牛拉住了,兩個人慢慢的往前走,在李淑芬的臉上,依舊是和煦溫暖的表情,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卻是突然之間,身後有聲音傳來,是夾克青年的。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喊道:
“還沒跟你說:謝謝!所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