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基督教的家庭究竟會對同性戀抱有怎麼樣的態度?
卡卡還記得在自己小的時候,隔壁鄰居家住着兩個叔叔,沒有其他人,只有他們倆。一個一整天就宅在家裡,只抱着電腦,一個則偶爾會到自己的院子裡,架起畫板畫一些什麼,小小的卡卡記得那個叔叔,手中的畫筆能將全世界任何一個美麗的景色還原到那張雪白的紙上,尤其是他們那生機勃勃、被畫筆叔叔照料得很好的院子,小卡卡曾經不止一次偷偷從自家的窗戶裡觀望着。
不過很快,在小卡卡能上小學的時候,那個院子荒蕪了下去,畫筆叔叔許久不見,只剩下那個電腦叔叔,可是電腦叔叔一直抱着的不是電腦了,而是一條毯子——小小的巴西人知道,那正是畫筆叔叔經常蓋在腿上的那條,連花紋都一模一樣。
那時候巴西正好處於一個動盪的時期,他聽到過鄰里的小聲八卦,說畫筆叔叔是被激烈反同組織槍殺了,血都染紅了畫布。
卡卡他們家作爲鄰居出席了葬禮,那個時候他的手腕上還沒有花,那時候迪甘還小,被他的父親抱在懷裡,因爲已經上了小學只能被母親牽着的卡卡勉力擡頭,都看不清母親的神色。
陽光太熱烈,所以他一定是看錯了。他的母親怎麼可能在一個人的葬禮上微笑呢?
“我們的兒子,他平日裡風趣幽默,而且爲人和善……”在墳墓前致辭的是畫筆叔叔的父親,卡卡一轉頭。就能看到遠遠站在樹林那裡的黑色身影,雖然看不清臉,可是那個熟悉的輪廓告訴卡卡,那就是電腦叔叔。
“mae(媽媽)?”
可是他的母親的確是在微笑,甚至是喜氣洋洋,注意到了卡卡疑惑不解的眼神,爲了方便說話,並且不妨礙他人聽男人的致辭,他的母親蹲下輕輕湊在他的耳邊。
“卡卡,你應該爲米格爾叔叔高興,因爲他要去上帝那裡贖罪了。”米格爾,多麼大衆的一個名字,在巴西大街上叫一聲米格爾,十個人能有三個回頭。
“可是,米格爾叔叔有什麼罪呢?”小卡卡很是不解地看向了他的母親,不過這個時候神父正要說話,所以西蒙妮正了正臉色直起身,“等下再說。”
“聖經是神愛世人的故事。神愛世人,不論種族、膚色、出身、性傾向。耶穌來到世間,非爲定世人的罪,而爲拯救世人,教會因此要關懷體諒那些飽受同性戀傾向困擾的人,讓他們知道神愛他們……”神父的聲音莊嚴肅穆,卡卡那顆足夠聰明的小腦袋在神父的聲音中已經得出了回答。
他們的罪孽是同性之愛。
“《聖經》告訴我們,上帝愛同性戀者,就像愛其他人一樣。但是同性相愛的行爲叛離了神創造萬物的自然規律,正如異性的濫·交,也違反了上帝所創造的的規律一樣……”
現場所有人的表情都很是嚴肅,簡直就如同神父口中吐露的正是真理一般,卡卡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那個黑色的身影依舊遠遠地站在那裡,靜默無聲地,簡直就像是在哭泣一般。
自己相攜多年的愛人,結果在對方生命的最後竟然都不被允許參加葬禮,那該是一種怎樣的體驗呢?
他不知道,可是他想知道。
小卡卡輕輕拉了拉他母親的套裙裙襬:“媽媽,我想去一下洗手間。”“需要我陪你嗎親愛的?”西蒙妮低下頭關心地看着自家乖巧的大兒子,果然得到了一句“不用”。
在上過廁所之後,他偷偷繞到了電腦叔叔的身邊,結果被他發現了。
“你是隔壁家的……”電腦叔叔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接着嘆了一聲。“他們一定已經又在批判我們的感情了,是不是?”
卡卡只能保持沉默。
“若天堂果真傳達過聖言,那一定就是那位神父現在在說的話了。”電腦叔叔似乎一下子就鬆懈了力氣,以前他雖然懶散,可是體內的靈魂還在,而現在卡卡身邊的這個人,他的靈魂已經被抽離,他的身體裡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經死去了。他慢悠悠坐了下來,絲毫不顧自己那身純黑的西裝會不會被弄髒,也絲毫不顧小卡卡會不會突然地走掉,只是自顧自說了下去。
“主判我們有罪,所以對我們來說,可能在死後唯一可以升上的天堂,就是對方的身邊那個位置。”電腦叔叔伸出自己的手臂,用力地指了指葬禮的位置,“是的,正如那些所謂的反同人士所說,我們天生就‘病態’!我們有病!可是他們那趾高氣昂的僞爭議難道不是病態嗎?如果說我們是罪孽的話,那對於我們來說,世上沒有比我們柔情似水的罪孽,更美好的純潔。在這樣的感情面前,他們那些人又算得上是什麼呢?”
他們那些人又算得上是什麼呢?
這句話一直埋在了卡卡的心底不曾褪色,而電腦叔叔那毫無血色、蒼白但堅毅的表情也給他的心底留下了重重的印記。
所以在十餘年後,他能在土耳其盛夏的伊斯坦布爾,在酒店裡,在全家人的面前,鄭重其事地牽起了葡萄牙人的手。
“爸爸,媽媽,我談戀愛了。”
他的母親臉上已經蒙上了一層濃濃的異色和憂色,不過他的父親似乎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笑着拍拍手:“喲,在迪甘公佈了他和卡洛琳的婚訊之後你終於也按捺不住了?告訴我是哪家的姑娘,讓我好好看……”
“是cris。”他飛快打斷了自家父親的話,聲音放得又低又輕,聽起來有些模糊,所以博斯克也就以爲自己聽錯了:“誰?”
“是cris。”這次巴西人吐詞清晰而響亮。“·ronaldo,也就是我身邊的這個人,他是我的愛人。”
“上帝……”第一個出聲的不是西蒙妮或者博斯克,而是他們在一邊已經目瞪口呆的小兒子迪甘。他的這聲突兀的嘆息一下子就讓全家的目光被吸引到了他的身上,一瞬間覺得亞歷山大的人立刻舉手表示自己沒有什麼想發言的地方,他只是驚歎一下,沒想到這兩個人居然真的向他的父母攤牌了。
不過也多虧了他的這聲感嘆打破剛纔已經僵硬成水泥一般的氛圍,西蒙妮深吸一口氣。“荒謬……”只是聽到這一個單詞,卡卡的心就在不斷下沉,雖然早知道自己的家庭不太可能接受他的選擇,可是有心理準備和現場聽到完全就是兩碼事了。
“這簡直是太荒謬了。你和……你們明明,明明都是男孩子……”西蒙妮終於找到了自己覺得不和諧的地方。
和卡卡異常的親近,他們倆幾乎每個假期的一起出行,在比賽的時候對對方的全心貫注……
朋友再好也要有個限度,不是嗎?
“對不起,媽媽。”從小到大一直都品學兼優、並且一直讓他的父母省心的乖孩子卡卡,雖然不是第一次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但是這樣割心泣血的感覺真的是生平僅有的一次——明明知道這樣會給他的父母造成傷害,可是他必須要這麼做,只因爲如果他不這麼做的話,在未來也許兩個人會受到更多的傷害。
“博斯克叔叔,西蒙妮阿姨……”一直沉默着的終於開口,現在卡卡臉上的表情實在是讓他無法繼續沉默下去,那種如果繼續說下去他的一半世界就會坍塌一般的反應,真的讓卡卡覺得,如果自己再繼續這麼不出聲下去的話很有可能會看到巴西人崩潰。“那個,我和卡卡是真心想要在一起的,如果有什麼的話可以盡情地打我罵我,不要爲難卡卡。”
他這句話一出,不說西蒙妮臉上的表情一變,一直不出聲的博斯克倒是擡起了自己的眼,接着開口:“道理我們都懂,ronaldo,不過現在你可以迴避一下嗎?這是我們雷特家的事情,我們需要一個可以開家庭會議的空間。”
是頭一次有那種一棍子揮到空氣裡的憋悶感覺,可是現在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捏緊了自己的拳,接着沉默點頭想要走出去。卡卡在他想鬆開自己手的時候並沒有鬆開,反而在他們一家人的眼皮子底下拉緊了對方的手。在葡萄牙人詫異看過來的時候,巴西人露出一個微笑。
“你先回家等我。”他說的家自然是卡卡在米蘭的那個家,幾個月前迪甘搬了出去,他表示雖然自己和自己的哥哥住在一起是很方便而且天經地義,可是他也是要和女朋友溫存的!雖然因爲舊約裡“神不願見人在婚姻以外有性行爲——不論性對象是異性或同性”這樣的條款而不能做一些更親密的事情,不過親吻還是可以有的。
瞭然,點頭後退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