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涼風習習, 布勤已經睡得香甜,甲定漪卻沒有入睡,而是側着身, 看着布勤。他的手在自己懷中來回划動, 卻最終沒有掏出手裡握着的東西。
這兩年來, 他隨身帶着的, 只有三樣東西:斷逸繩、藏寶圖, 和當初段不沉交給他的秘籍。
這本秘籍十分奇怪,講的既不像是修煉之法,也不像是醫療之法。甲定漪研究了許久, 也說不出來,這秘籍到底講的是什麼。他嘗試練過一點, 只覺得身體根本受不住, 反而像是教人自殘用的。
甲定漪最終決定, 還是不將這秘籍,拿個布勤看。他不是段不勤, 自然沒必要繼承這本秘籍。
甲定漪心中隱隱有些不安,竟然有些念頭,希望布勤知道的越少越好,身體越弱越好。這樣,他就沒有本事, 從自己身邊逃開了。
想到這, 甲定漪撫了撫布勤的臉蛋, 也躺下睡了。
第二日一早, 伴着清晨的陽光進屋的, 還有朝芩。
布勤與甲定漪相擁而眠,竟然難得有了一分寧靜與和諧。就連朝芩見了, 也不忍心打擾他們二人。
朝芩立在牀邊,看着睡得正香的兩人,嘴角掛了一絲笑意,不知道在想什麼。可惜他沒機會多想,就發現甲定漪已經睜開了眼睛,正在死死的盯住他。
他不像布勤,經常有機會見識甲定漪“死死盯住”技能,今日頭一次見到,差點嚇丟了魂。如果說平時的甲定漪像只獵豹,現在的他,倒像是一隻野貓,體型減小了,殺氣卻增大了。
輕輕將布勤的頭從胳膊上挪開,甲定漪翻身下牀,示意朝芩到外面說話。
朝芩跟了出去,開口調笑道,“沒想到,你們夫妻二人還是這麼恩愛啊。”
甲定漪卻正色道,“這麼早來,有什麼事?你不是從不早起的嗎。”
“沒想到你這麼瞭解我。也對,我們畢竟也是同門師兄弟。”朝芩說,“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我們要出發,前往龍域了。”
“這麼快?爲何不早些告訴我們?”
“左護法來了信,讓我們立即啓程。”朝芩說,“龍域聖地遙遠,我們要夜以繼日的趕路,不能耽擱。你們收拾收拾,只帶細軟,我們立即出發。”
甲定漪問道,“龍吟霜呢?”
“右護法?”朝芩說,“他帶着陸英志,去追劉家的人了……對了,你要記住,絕不能將布勤的真實身份告訴別人。對任何人,都只說他是劉家小少爺,劉狗鬧。”
“爲何?”
“我們此行的目的,就是來綁……來接劉家的兒子。若是無功而返,上到兩位護法,下到陸英志這位尊者,都少不了責罰。而且……”朝芩沒有說下去,只說道,“總之,記住我的話。”
甲定漪點了點頭,走進屋裡,去叫布勤。此時他完全沒了剛纔的溫柔,毫不留情的拍打布勤的腦門,直至他清醒過來。
“不要打了……我醒了……”布勤捂着通紅的腦門坐起來。話雖這樣說,但他眼睛發直、大腦發矇,就這樣直直的坐着。
甲定漪沒有辦法,拿來溼毛巾,爲布勤擦手擦臉,又端來一杯清水,讓布勤漱口。
布勤將杯子裡的水一飲而盡,才徹底清醒了過來。他端着杯子,見甲定漪一臉無奈的看着他,問道,“怎麼了?”
那是給你漱口的。甲定漪只想了想,說出口的卻是,“沒事。趕快收拾收拾,我們要啓程了。”
布勤沒什麼可收拾的,只有屋裡的衣服,和一些銀票。他們兩個匆匆收拾出兩個包袱,就到去大門口了。到了大門口,正趕上朝芩在於朝暮告別。
“師兄,我們自此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朝芩故作傷感,“難道你就不會捨不得我嗎?”
朝暮冷淡的看他一眼,卻不做聲。
“師兄,你真是太傷我的心了。我不再是你的小芹菜了嗎?”朝芩努力睜開眼睛,目光閃閃的看着朝暮。
朝暮也目光閃爍,看着這樣的朝芩,讓他想起了十幾年前,他與朝芩一同被帶上霧靈山時,朝芩總是特別活潑好動,一點不像其他剛剛失了父母、家園被毀的孤兒一樣,死氣沉沉。
那時的朝暮,連現在一半高都沒有,整日裡閃着大眼睛、咧着嘴露出不完整的牙齒,笑呵呵的東跑西顛,風吹草動、鳥叫蟲鳴都能引起他極大的興趣。直到一天深夜,朝暮發現白天裡還嘻嘻哈哈的朝芩,竟然一人躲進了廚房,抱着膝蓋,悶着聲抽泣。
朝暮從小性子清冷,卻不知爲何,那時竟然也趕到了心痛。他走到朝芩身邊,也同樣靠在了竈臺上。他這一靠,才知道爲何朝芩會躲在這裡。
雖然是深夜,但竈臺還有餘溫。
“以後你若是冷了,就來我被窩裡睡。”小小的朝暮說起話來像個大人。
小小的朝芩,鼓着嘴,擦乾了眼淚。他就這樣定定的看着同樣小小的朝暮。
朝芩不記得,那時看了朝暮多久。好像從那天起,他的視線,就沒離開過朝暮,一直看到了今時今日,看到了眼前。
“師兄,我有話跟你說。”朝芩向朝暮招了招手,示意他將耳朵湊過來。
朝暮似乎心軟了,稍作傾身,側過了頭。只是一瞬間,他沒有躲開,就覺得脖子上一疼。
朝芩露出虎牙,一口就咬在了朝暮的脖子上。朝暮不敢動彈,因爲朝芩的牙齒,已經深深的嵌入了朝暮的脖頸之中。
朝芩咬的雖然兇猛,好在迅速就鬆了口。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的血液,笑吟吟的說道,“師兄,有了這個標記,你就不會忘記我了。”
朝暮啞口無言,只好捂着鮮血直流的傷口。
程頤然湊上來,不敢的喊道,“我也要咬暮暮一口!我也不要暮暮忘記我!”
朝芩一把拽住了程頤然的領子,說道,“該上路了。”
程頤然不捨的對朝暮擺擺手,就爬上了羊駝。甲定漪與布勤也翻身上馬,朝芩最後一個,上了馬。他對朝暮揮揮手,留下一個燦爛的笑容,“師兄,小芹菜走了哦。”
朝暮沒有迴應他,只是淡淡的看着他們一行人走遠。他心中有個聲音,在默默吶喊,讓他叫住朝芩。但他沒有,只是保持了長久以來的清冷。
直到很多年以後,朝暮想起這個分別時候,心中萬分悔恨,當時爲何沒有叫住他。
朝芩帶着布勤他們三人,一路向着南趕,除了睡覺吃飯,幾乎就不下馬。除了程頤然騎的羊駝還能受得住,半個月的時間內,朝芩他們已經換了三次馬。
他們經過一個酒家,這回朝芩倒不急着趕路了,反而示意在這裡休息片刻。店小二迎出來,熱情而主動的牽走了他們的馬。
甲定漪將馬交給店小二,走在興奮的布勤身後,皺着眉頭看了看門前的柱子。
朝芩第一個進了酒家,叫來掌櫃,說道,“給我們找個雅間,再將你們這裡的好酒好菜,統統上來。”
甲定漪也跟了進去,只見酒家地方不小,吃飯的倒是不多,只有零零散散幾桌。跑堂的店小二甚至比客人還多。
他們進了雅間,不一會功夫,酒菜就紛紛上來了。布勤歡呼一聲,就撲向了燒雞。程頤然不甘示弱,捲起袖子,抄起了燉肘子。
布勤與程頤然倒是吃得香,這半個月來天天啃幹饅頭,好不容易能大魚大肉一頓,兩人自然撒開了歡。
程頤然捧着燉肘子,將整個臉埋進了充滿汁水的肥膩肉皮中,啃得不亦樂乎;布勤左右手各舉着個雞腿,左右開弓,肉絲塞滿了嘴。
甲定漪在一旁看布勤吃,耐心的給他挑魚刺、剝蝦,趁他嘴裡空出地方來,將魚蝦塞了進去。
倆人吃的高興,卻突然一翻白眼,雙雙躺了下去。
朝芩見甲定漪好不驚訝,問道,“你不吃驚?”
“你趕了這麼些日子,連過夜都不進客棧,今天怎麼會隨意經過一間酒家,就停下來休息?”甲定漪說,“程頤然騎的羊駝,一路來招來了多少圍觀,怎麼這荒野地方的店小二,這麼有見識,竟然毫無訝色。而且門前的柱子上,有龍域的標誌。”
“原來你早就發現了?那爲何不阻止布勤他們吃?”
“讓他長長記性,不是什麼人給的東西,都能吃。”甲定漪理所當然的說。
“……他能有你這個良師益友,真是人生大幸。”
“說吧,你爲何要迷暈他們?”
“不只是迷暈他們,還有你。”朝芩不作隱瞞,“我們還要再走一段路,才能到達聖地。”
“你怕我們知道,聖地的位置?”
“這是龍域的規矩。只有成爲了尊者以後,才能清醒的進入聖地。”朝芩說,“這藥只會讓你們昏迷一段時間,不會對身體有害的。所以,你也……”
甲定漪已經從布勤的碗裡夾出一隻蝦來,扔進了嘴裡。面無表情的嚼了嚼,甲定漪就抱着肩,死死的盯住了朝芩,等待昏厥。
朝芩被他盯得渾身發毛,好在只用了一會,甲定漪就眼皮下垂,也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