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顧亦寒

是我,顧亦寒

盛夏陡地回過神來,她這才感到臉上一片溼涼,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她的眼淚已經無聲滑了下來……

眼前早已變作一片的模糊,而那長長的街道已經看不清楚,留在記憶裡的那個孤單委屈的少女影子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隔着斑駁不清的窗子努力的回頭去看,她不知道她想要看的是那個曾經的自己,還是在努力的想要追回些什麼,她的青春,她人生中一段悲喜交織的歲月……

原來,自始至終,她都是隻有她自己,自始至終,她都是一個人,一個人上演着全部的悲歡離開,一個人哭哭笑笑的投入,一個人來,一個人走,而之於他,她彷彿只是一陣微不足道的風,一朵瞬間消融的雪花,她來還是去,他的世界,連一絲的漣漪都不曾有。

他甚至永遠都不會知道,她也不會讓他知道的吧——他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一個如今連生還是死都永遠沒辦法知道的與他們血脈相通的女兒湄。

“姨姨,你怎麼了?”小雨點得不到她的迴應,又看她掉眼淚,急的也要哭了,盛夏慌忙擦去眼淚,她攬住那個有些害怕的小姑娘:“只是很久沒有回來這裡,一時有些激動。”

小雨點並不能聽懂,但卻乖乖的沒有再問,只是懂事的拿了小手絹給盛夏擦眼淚。

車子疾馳而過,那些熟悉的街道,彷彿還是記憶中的模樣,盛夏卻沒有再向外看,天色微黑的時候,她趕到了家中滋。

聶元梅看到她突然回來,幾乎嚇了一跳,但畢竟三年沒見,盛夏又買了一大堆的禮品,再冷淡的母女關係彷彿也有了幾分略帶關切的親近。

問了一番她在西安的處境,聶元梅這纔看到她手邊還拖着一個小姑娘,一看之下,她不由得眉心一跳,臉色都白了:“夏夏,這是誰啊?”

聶元梅的目光來回的在兩人臉上巡梭,彷彿要從中看出什麼花樣了一般。

“是在那邊孤兒院認識的,她叫小雨點。”盛夏摸了摸小雨點的頭髮,小姑娘乖巧的站起來:“奶奶好。”

聶元梅眉毛微微跳了跳,敷衍了兩聲就藉口頭痛回了臥室。

盛夏帶了小雨點去洗浴之後,旅途疲憊的兩人就沉沉睡了過去。

她原本以爲世界這麼大,和顧亦寒相見該是一件概率比中彩票還要低的事情,卻未料到,在回來之後的第三天,湯啓勳與顧亦殊的婚禮上,她見到了顧亦寒。

他是一個人來參加婚禮的,他的打扮好像和三年前有些不一樣了。

記得那時候在一起,他經常穿的都是濃墨重彩的黑色,而這一次,他竟然穿的白色襯衫。

白色,彷彿是與顧亦寒這三個字永遠格格不入的顏色,他性子沉鬱,不苟言笑,不愛說話,最初與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容易被他感染的情緒低落下來。

他就像是滴入清水之中的濃墨,輕易就讓周遭的一切都變的陰鬱起來。

如今的改變,怕是因爲身邊的那個人不同了,他的心情,大抵也不同了吧。

盛夏遠遠看着他,他的身畔跟着顧亦秋,那個姿容絕美卻病體孱弱的英俊少年,他們因爲他惡作劇的捉弄,反而成爲了關係極好的朋友,只是離開之後,她斬斷了與這座城市所有人的關係,包括顧亦秋。

很想去問一問他的身體好些沒有,可是她並不想出現在顧亦寒的面前。

見到他方纔知道,原來她竟然是恨的,那種恨意蟄伏在她的心底,她竟然從未察覺。

可看到他的這一眼,盛夏方纔發現,她恨他。

恨他那樣的無情,恨他一點後路都不留給她,恨他逼着她離開,恨他讓自己陰差陽措失去了懷胎十月的女兒,恨他,讓她的生活中,可笑的充斥着一出接一出的悲劇。

她轉過身去,目光再也未曾在他的身上停留片刻。

婚禮上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湯啓勳與海遙所生的兒子竟然遭人追殺,而更離奇的是,那孩子認出了她,躲到了她的房間裡。

她打了電話給酒店前臺,她和那個叫做康寶的小孩子躲在房間裡,很快就聽到了外面的打鬥聲,等到一切都平息的時候,她聽到了門外竟是奇異的久久平靜。

她鼓足勇氣詢問:“誰,是誰在外面?”

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她的聲音變成了纖纖細細的一縷線,卻一股腦的鑽入他的耳膜中去。

手背上被刀子劃出的傷口緩慢的往下滴着殷紅的鮮血,沒入細密的地毯中,留下暗紅的印跡。

那道聲音,隔了三年的光陰,卻還是熟悉的立刻被他聽出主人是誰,顧亦寒沉默了一會兒,終究還是緩緩開口:“是我,顧亦寒。”

盛夏驟然的失聲,她的嗓子彷彿被一隻手給狠狠的攥住,她怔怔的望着面前那扇緊閉的門,彷彿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相信,站在門外的人,會是顧亦寒。

怎麼會是他呢?她想過可能是酒店的保安,想過會是警察,想過會是湯啓勳,可怎麼都沒能想到是他……

房間裡久久的沉默,顧亦寒臉上的神情卻沒有絲毫的變化,他菲薄的脣只是微微牽了牽,似乎是譏誚的微笑,卻又似乎,根本沒有多餘的表情。

三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東西,可對於顧亦寒來說,這三年,卻與過去的每一天,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他仍舊被顧亦陽死死踩在腳下,只在外人面前演一出兄弟情深的戲碼保全顧家的體面,小秋的身體越來越差,沒有痊癒的跡象,顧亦殊越來越得老爺子的偏寵,顧家,幾乎沒有他們兄弟的容身之處了。

唯一的變化,也只有曼真的陪伴,他習慣了與她待在一起,習慣了聽她柔和安靜說話的聲音,習慣了在與她做.愛的時候吻着她的眼睛,習慣了枕邊睡着的女人,一成不變。

他曾經以爲,這些習慣也許會一輩子延續下去,可越來越陰鬱的神情,越來越少的笑,彷彿在昭示着什麼,彷彿在暗中洶涌着什麼。

他望着那一扇緊閉的門,眼前忽然浮現的,竟是那一夜她離開時的那雙眼睛,她在笑,將蛋糕放在他客廳裡的桌子上,她告訴他,那是櫻桃蛋糕,他最喜歡的。

她轉身走的時候,也是微微笑着的,留在他最後記憶中的,仍是倔強的笑臉。

人如其名,她就像是火熱的夏天,永遠而又明媚,堅強而又倔強,而他,是那冷冽的寒冬,與炎夏永遠沒有交集的寒冬。

與光明,永遠格格不入的寒冬。

“已經沒事了,你可以帶着康寶出來了。”他說完,沒有再多做停留,轉過身就走了。

外面久久再也沒有聲音傳來,再然後,又是紛沓的急促腳步聲。

湯啓勳一行人匆忙而來,盛夏開了門,門外的人一擁而入,將小小的康寶圍了起來,她被擠到人羣的外圍,她站在那喧囂之外,她看到湯啓勳那樣的男人臉上也會流露出這樣深濃的恐懼,她的心忽然定了下來,如果他不愛海遙,他就不會如此在乎他們的孩子。

就如同,顧亦寒對她沒有一丁點的感情,所以他不容許她有他的孩子,他在猜測她可能懷上他的孩子的時候,會露出魔鬼可怕的面容,會變成狠辣無情的修羅,也許還會,親手殺了她。

如果他知道,她真的懷了他的孩子,如果她知道,她甚至偷偷生下了那個孩子,如果他知道……

盛夏忽然搖搖頭,他不會知道的。

她默默的走出了房間,餘下的紛亂都與她沒有關係,她想要回家去,小雨點被聶元梅暫時照看,她總歸是無法安心的。

走出長長曲折的走廊,走到電梯外面站定,她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她的長髮剪短了,直到肩膀那裡,她用的是清淡的梔子花味道的洗髮水——

留在他身邊之後,她就再也沒有用過玫瑰味道的洗髮水,她原本的那些愛好一點點的被改變,直到如今,那些原本無可奈何的將就也變成了新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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