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深埋在山腹中的傳送法陣走出來,最先聽到的就是海浪拍擊岩石的聲音,海風撲面而來,帶來鹹鹹的味道。
這是一個隱蔽的山洞,高高懸在險峻的山崖上,往下便是汪洋大海。柳清歡神識全部展開,確定周圍除了他們這一羣外再無其他人。
身後傳來兩聲拍掌聲,一人道:“各位道友,我們先來商量下接下來的行事吧。”
柳清歡回過頭去,記得那人之前自我介紹叫江羨仙,是修仙聯盟派來總領這次任務的修士。
衆人依言聚集過去,江羨仙已隨手撿了塊石頭,就在山洞的地上畫簡易地圖,同時語氣簡練地開始安排。
“我們現在在這裡,而這裡,便是最後一次有人看到夢魘蝶出沒的地方象眠山。我們一共有十二人,便兩兩分隊,分頭前往象眠山。”
“幹嘛要分隊?”有人不同意:“直接一起殺過去,快點找到那些夢魘蝶一舉滅掉就是。”
“是啊,這裡距離象眠山還挺遠的,分隊會不會不安全?而且,夢魘蝶出現在象眠山已經是前天晚上的事了,我們現在趕過去,對方恐怕跑得毛都不見一根了。”
江羨仙沒說兩句便被人打斷也不惱,淡笑着往身後看了眼:“如今很多通往東荒之地的傳送法陣都已經關閉了,而我們現在所在的這處是聯盟爲以防萬一絕密建造的法陣之一,也是距離象眠山最近的一處了。”
有人附和道:“江道友說得沒錯,如今多事之秋,能有這處傳送法陣給我們用就算不錯了。”
江羨仙又道:“另外,聯盟也不僅僅是派我們這些人來滅殺夢魘蝶,還聯絡了就近的修士。只不過大家都知道那妖蟲極爲難殺,普通法術傷不到它,只有神識攻擊之術有些效用。而各位之所以會被選來執行這次任務,應該都修過神識,或者有一些比較特殊的攻擊手段吧?”
衆人互相看了看,沒人說話,都默認了。
“所以,不怕那夢魘蝶跑,前面還有人也在追蹤,並會將消息傳過來。我們自然也不能等在原地,先去象眠山瞭解下情況,若再出現新的情況,趕過去也能快些。至於爲何要分頭……”
他在地上又畫了幾道:“往前去,要經過一處陰月血界的大據點,我們這麼多人很容易引起注意……”
最開始說話那人又開口道:“嘿,那不正好?我們這麼多人,乾脆順手將那據點拔掉!”
江羨仙笑罵着朝那人踢出一腳:“薛呆子,你的病又犯了是嗎?再胡亂出主意,信不信我拿針把你嘴縫上。”
那人一閃躲過去,嘿嘿笑道:“行行行,你說你說!我不插嘴了還不行。”
江羨仙便恢復正經繼續說:“我們此行的重點是滅殺妖蝶,所以最好還是不要節外生枝。而兩個人一起,彼此也有個照應,若是遇上夢魘蝶,一人中招,另一人也能提醒一下。”
見沒人再有意見,他便又在地上畫了條線:“夢魘蝶晝伏夜出,能將自己完全融入周圍的環境,不到一定數量,輕易不會分羣。聯盟內部分析過夢魘蝶的前進路線,雖然隱蔽,但總體是繞着這條線走。所以我們分散開來,也能更快找到它們,記住,找到後不要貿然動手,先通知其他人趕過去。最好是能一舉奸滅夢魘蝶,將蝶災掐滅於萌芽之中!”
之後便是各自結隊,柳清歡久未在雲夢澤,在場之人一個也不認識,卻收到爲數不少的熱情邀請。
先是有關幽冥界和冥山戰域的消息傳遍了整個修仙界,後來又煉出了玄階壽元丹,所以柳清歡如今在雲夢澤,也算是有了赫赫聲名。
只是他行事低調非常,回來後幾乎像大家閨秀一樣足不出戶,讓人想結交都沒法。現在大好機會就在眼前,這些人自然不肯放過,便是混個臉熟也好啊。
柳清歡臉上笑着,心中卻極無語,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一個玄階煉丹大師受歡迎的程度。
“喂喂喂!”江羨仙扒開圍着他的人:“你們一個個的,好歹也是元嬰真君,風度呢?修養呢?誰也別爭了,柳道友跟我一路!”
其他人還想抗議,但柳清歡卻已經點了頭,只好作罷。不過這些人要麼之前就熟識,即使不熟也見過面,三言兩語就敲定了同行。
一段插曲過後,衆人紛紛起行,不一會兒就沒了蹤影。
柳清歡喚出灰驢,拍拍它的腦袋,用一把靈豆換了接下來的騎乘許可。
等江羨仙將這處傳送法陣再次妥善的隱蔽起來後,回頭見到他騎在一頭驢上,立刻忍俊不禁。
“噗!柳道友的靈獸好生別緻。不錯不錯,修仙界騎鶴、騎馬的不稀奇,卻沒幾人騎驢的。這驢好生神駿,倒稱得柳道友你越發仙風道骨!”
說着還豎起了大姆指。
柳清歡乾笑道:“哪裡哪裡,不過是拿它代步,少費些力氣罷了。”
灰驢聽了這話,立刻噴了口鼻息表達抗議,好在它正忙着嚼那嚼也嚼不動的靈豆,沒空搭理他。
江羨仙這才注意到它口中之物,有些駭然地笑道:“金剛豆!它的吃食竟然是這等靈藥嗎……這這這!金貴至此,果然是頭神驢……”
柳清歡道:“道友想多了,也就偶爾犒勞它一下,不然哪裡養不起。”
他臉上笑着,心裡卻在流淚,忍不住暗暗用力拍了下驢臀:蠢驢!吃我的靈藥都能用筐裝了,再不給我好好當坐騎就殺了吃肉!
“江道友,閒話以後有時間再說,我們這便啓程吧。”
江羨仙應了聲好,招出一把飛劍,兩人便風馳電掣地往象眠山趕去。
很快,柳清歡便發現了東荒之地已經大變樣,當年荒無人煙的大地上,如今卻已是遍地人跡。
東荒之地上的資源不比雲夢澤少,因爲兩者原本就是一塊大陸。在曲殤沼澤的空間裂縫未出現前,雲夢澤對這片大地採取的是堅壁清野的策略。等後來顧不上了,就慢慢放開了控制,只把一些大型靈礦脈和秘境遺地牢牢握在手中。
所以原本東涯遺島的勢力和修士,現在幾乎都已搬到了東荒之地上,憑藉着穩紮穩打,將東部一大片區域牢牢佔據住。
後來嘯風大陸被佔領時,那邊的修士也遷移到東荒之地,用血與汗建起了一個個門派駐地或者戰堡,聯合三塊大陸,曾經一度將陰月血界重新壓回到千頁山中。
等到聞道回界,帶着人打回嘯風大陸,這邊的地盤也沒有全部放棄。
而陰月血界則佔據着以千頁山脈和雁宕山脈爲中心的南部一片地域,至於曾經彷彿堅若磐石的雁宕堡,在一場慘烈的戰役中啓動了自毀法陣,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堆廢墟。
柳清歡看着這一系列變化,不由生出滄海桑田之感。
他有一搭沒一搭和江羨仙閒聊着,突然說道:“這裡距北芒山脈有多遠?”
“北芒山脈?那在最北邊了,挺遙遠的。柳道友有事要去那裡?”
柳清歡點點頭:“是有點事,不過不急,等將妖蝶滅殺後再說吧。”
去北芒山脈,自然是爲了再進一次洗寶池。
太南仙劍上最後一層污穢頑固不去,以至寶劍失輝、明珠蒙塵,也只有洗寶池才能洗掉了。
這時,江羨仙突然驚咦一聲,身形驟然停下。
“柳道友,你看下面那地方是不是有些不對勁?”
柳清歡跟着一停,往下看去。
透過雲層,只見下方的大地上有一片人類建築,看範圍有一個小鎮子大小。讓人覺得異常的是,這晴天白日的,鎮上縱橫幾條街道上卻看不到一個人影走動,猶如死域。
兩人對視一眼,在對方眼中都看到了凝重,想到了某種可能。
柳清歡道:“既然遇到了,我們便下去看看,這裡距離象眠山好像不遠了。”
江羨仙掐了個訣,一層皓潔劍氣將全身護得周全:“不知道那鎮上會不會有夢魘蝶,柳道友也做些防護吧。”
柳清歡想了想,便將灰驢收回靈獸袋,身上也跟着浮起青色光華。
兩人落到下方空落落的街道上,保持着戒備往前走。只見兩邊門窗洞開,人去屋空,不見一個活人。
櫃檯上打開的盒子,裡面擺放着一件普通的靈器,彷彿前一刻店主就站在後面,正在跟顧客談交易;角落的几上擺着茶,杯中茶水只剩下半盞,似乎是等着主人回來再喝。
一連走了幾家店鋪,情況都是如此。
江羨仙摸了摸杯壁,又看了看茶水:“看這殘茶的顏色,應是泡好後又放置了大半天了,水都絳了。”
一轉頭,就見柳清歡正在翻桌鬥,然後從裡面摸出幾塊靈石和一個儲物袋。
“呃……”
江羨仙無語,這位不會在這種時候還想着收刮財物吧……
柳清歡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打開儲物袋檢查了下里面的東西,說道:“都是些低階靈器和普通靈物,由些可知這個小鎮子平日裡呆的應該是些練氣、築基修士,可能金丹也一兩位。”
他順手將儲物袋丟在櫃檯上,又走到一旁,拿起架子上一件精心擺放的靈器:“人不見了,財物卻分毫未動。這小鎮若是真的被夢魘蝶造訪過,那隻能說明控制夢魘蝶的人要麼是壓根看不上這點東西,要麼就是他的目的不在求財。”
江羨仙思索了下:“唔,有點不同尋常。那些異界修士來我界,本就存着劫掠的目的,歷來都是恨不得刮地三尺,不放過一點東西的。”
他眠了眠脣,又道:“柳道友爲何會認爲夢魘蝶是被人控制的?我記得這種妖蟲並不能馴服成靈蟲啊。更大的可能不應該是陰月血界的人不知從何處找來夢魘蝶,然後故意丟到東荒之地嗎?”
柳清歡詫異地看向他:“你,或者其他人是這樣認爲的?藍沙島的陷落,不明晃晃擺着是一場有人控制的襲擊嗎?”
“也有可能是那些人在藍沙島附近將夢魘蝶放出便走了啊。”江羨仙道:“如果有人能驅使夢魘蝶,那也太可怕了!”
柳清歡道:“陰月血界世家盛行,傳承着各種稀奇古怪的妖獸的血脈,其中若是有那傳承夢魘蝶血脈的世家也不足爲奇。”
江羨仙下巴掉在了地上:“不是吧!連蟲子也下得去嘴……我的想象力果然太貧瘠了!”
柳清歡不由笑了,擡腳走到店外,將話題拉回正道:“更不同尋常的是,這個鎮子不僅人不見一個,連屍體也沒見到一具。”
小鎮不大,兩人很快便搜索了一大半,江羨仙臉色越來越沉重,也越來越疑惑。
“爲什麼?如果是夢魘蝶襲擊,至少會留下屍體吧?沒聽說過那種妖蟲吃屍體的……但如果不是夢魘蝶,鎮上的防護法陣並沒有強行攻破的痕跡,屍體都到哪去了?難道是控制妖蟲的人收走了?”
他突然想到一種可能,從頭到腳都感到不好了,隨後便是強烈的憤怒衝上心頭!
“夢魘蝶能控制沉入夢境的人,他們不會是把那些人都收走,以後再用來對待我們自己吧!”
柳清歡臉色也不太好,只搖了搖頭並未回答,又進了一個小院。
“進來,裡面有具屍體。”
江羨仙壓抑下滿腔的怒火,果然看見一具僵硬的屍體維持着爬行的姿勢跌在離牀不遠的地方。
兩人只是看了一眼,便知爲何這具屍體沒跟着其他人一起消失了,因爲屍體雙腿齊斷,身上更有數處深可見骨的傷,傷口經過包紮和照料,所以這人死前就已經重傷。
然而就是這樣,他還是被驅使着往外爬……
柳清歡皺了皺眉,揮了揮衣袖,將屍體重新放回牀上。
這一平放,便將對方的臉完全露了出來。只是明明是一個粗糙大漢的外表,他露在外面的皮膚卻不像一般的死屍那般青白暗淡,反而透着如嬰兒般的粉嫩紅色。而且,他的嘴角上彎,扯出一個笑的弧度,彷彿正沉浸在美夢中一般。
柳、二人只看了一眼,即使以他們的閱歷和膽色,依然覺得頭皮發麻!
屍體臉上的微笑,狡詭之極!邪異之極!彷彿在醒不來的噩夢中,出現在每個人背後的讓人既恐懼又擺不脫逃不掉的惡靈,讓人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