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比起前山恢宏壯闊的宮殿羣,後山顯得幽靜許多,一路行來古木森森、綠蔭遮天,陰冷又潮溼的氣息流竄在各個角落。
柳清歡拔開眼前的枝葉,一邊打量着周圍的環境,一邊問道:“你們是怎麼找到這種地方來的,找到了惠子昭又是怎麼回事?”
福寶熟門熟路地穿過一片擋路的亂石,又繞開一棵渾身長滿了荊刺的大樹,開始講述數日來的經歷。
“七天前,主人進圖煉化金脈聖果,我、我沒聽主人的話。”他悄咪咪看了柳清歡一下:“……跑到了法陣外,整個囚獄卻突然顛簸起來,一個非常可怕的氣息從地底傳來。你知道我們妖獸,高階對低階的壓制比人修更厲害,我的修爲又才六階,所以就受傷了……”
“活該!”柳清歡毫不留情地道:“然後呢,你們發現了傳送法陣?”
福寶撇了撇嘴,不敢爲自己辯解,接着說道:“是,那時我和真真正好找到了那個法陣,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就乾脆啓動了法陣,然後就傳到了這鬼地方。”
“七天。”柳清歡喃喃道,他煉化金脈聖果用的時間比預料要長一些:“苦道人他們是三天前才上山,這麼說來,你倆比其他人都來得早,然後找到了惠子昭……他死了沒?”
惠子昭是上一個戰季的修士了,距今已有十三、四萬年,就算是大乘修士,也斷不可能有這麼長久的壽元。但是,考慮到這山上還有個上古時期的棋羅星君,時間混亂無序,情況就變得撲朔迷離了。
福寶“嘖”了一聲,神色變得極爲怪異:“沒死……但也不算活着。”
柳清歡一愣:“什麼意思?”
“就是半死不活的樣子。”福寶抓了抓耳朵:“唉一時我也很難說清楚,主人到時一看便知。這山上的時間三天一個循環,所有東西都被搞得半死不活的,簡直見鬼了!”
柳清歡神色一凜,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說什麼?三天一個循環!”
福寶停下腳步,肅然點頭:“不錯,每隔三天,時間就會倒退一次,山上的所有東西,包括草木的生長、被破壞的宮殿都會回覆原狀,我已經看了三次山頂上那個人修大戰星目了!”
柳清歡心頭大震:“竟然是這樣!整座山的時間都被停止在了三天之間,既不能往前走,也無法後退?那我們這些後來上山的人……”
“到了!”這時,福寶叫了一聲:“主人,前面就是暗月殿。”
柳清歡擡頭看去,才發現他們不知不覺間已走到了一處山坳裡,茂密的樹冠遮擋住了天光,林中極爲昏暗,一座被雜草綠苔覆蓋的石殿半嵌在山壁之中。
福寶跑過去推開沉重的殿門,門後空蕩蕩的,靠裡處又有一道石門,露出深長的地下通道。
兩人的腳步聲迴響在通道中,很快到了一間空屋內,就見地上一個洞,看上去還挺深。
“真真就在下面,惠子昭也在下面,還有……”福寶說着說着,又露出那種一言難盡的神情,有點像吃壞了肚子,噁心、難受、震驚,複雜至極。
“……總之,主人你進去看了就知道了。”
柳清歡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一步踏入洞中,身形緩緩往下落去,大約下了幾百丈的距離,才見到洞底。
又穿過一條通道,福寶走到盡頭處,在牆壁上拍了幾下,伴隨着機索啓動的聲音,那看上去就極爲沉重的石門緩緩滑開一條勉強能過人的空隙。
福寶停下手:“就這麼進吧,這門還是不要全部打開爲好。”
到了這時,柳清歡的好奇心已升到了極致,也不耐煩再聽他說話,側身就走進了門。
“……”
幾乎一瞬間,柳清歡就明白了福寶之前爲何是那種神情,因爲當他第一眼看到裡面的情形時,整個人也直接僵在了門口,一時之間難以形容眼前所見。
那是一個深深陷下去的坑,大約只有十幾丈長寬,並不大,卻密密麻麻地擠了上百人。在聽到上方聲響後,上百張臉同時擡起,上百雙眼睛同時望了過來。
柳清歡輕吸一口涼氣,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那些眼睛,看不到一絲光亮,不帶半點神韻,所有悲歡喜樂、哀怒憂愁彷彿都不存在,就像一口口乾涸了的深井,直勾勾的,近乎陰森地望着他!
“這些人都癡傻了,除了聽到聲音會擡頭看,偶爾動兩下外,一個個都跟木頭樁子一樣,被打被罵都毫不反應。”福寶道:“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得還不如死了好。主人,真真在那兒!”
柳清歡轉頭看去,就見真真坐在不遠處的坑邊,青絲低垂,呆呆望着下方。
他走過去,目光落在最邊上一位面目俊朗的男修身上:“他就是惠子昭?”
真真終於擡起頭,道:“是他,也不是他。”
柳清歡皺起眉:“怎麼說?”
“這裡剩下的只是一具空殼而已,他的神魂早就湮滅了。”真真面無表情地說道,頓了頓,平靜的神情裂開一條縫,指着下方那癡傻地揚着臉的男修,露出怨怒、嘲諷的笑容。
“把我拋下後逃走,可是那又怎麼樣,還不是沒逃出去,落得這般下場,哈哈哈哈!”
柳清歡沉默地轉開頭,目光掃過坑中的百餘人,大約是被聲音驚擾,他們小小的騷動起來,擠擠挨挨着朝這邊聚攏。有的不慎被擠倒,便就地滾動爬行,半天也不見爬起來。
玉尊說的沒錯,這些人看上去完全沒有了神智,只剩下一點如同蟲豸、浮游一般的本能。
而這些人中,有一大半都梳着今日已不常見的錐髻,衣飾古樸,襟口上繡有精緻的星紋。剩下的一二十個,則衣着各異,十分好區分。
柳清歡只覺寒氣四溢,心下有了些猜測,悲哀地轉開了頭。
衣飾星紋的,多半就是古修了,他們可能原本就居於這座山上,那些喝到一半的茶、寫到一半的字,約莫就是出自他們之手了。
而另一半人,以前恐怕無一不是有大法力的修士,甚至可能大乘修士居多,就像他們一樣闖進了這座山,然後被禁錮在此處,被不斷重複的時間折磨,被外面的世界遺忘,最終只能擠在這小小的土坑中,不死不活,永不見天日。
這還是在水中日月不常打開、箕斗仙府被強大結界隔絕的前題下,不然,這土坑恐怕還裝不下。
良久,柳清歡嘆道:“所以進入這座山的人,肉身都將永存下去,神魂卻還是會慢慢消亡,直到只餘下一具空空的軀殼。”
“我不想像肉蟲一樣活着。”福寶苦着一張臉道:“主人,我們能逃出去嗎?”
柳清歡心緒灰暗,無法做出肯定的回答:那麼多過來人都逃不出去,他們又憑什麼能逃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