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鼓樓分別

京兆尹府的官爺將白紙黑字的封條往董府的大門上一貼, 隨後就率人離去了。

董府被抄,府內所有人一律收監,聽後發落。

看熱鬧的人羣漸漸散了, 君晗眉眼低垂, 望着緊閉的董府大門發呆, 忽而目光一掃, 手心漸漸起了一絲涼汗。

許錦言站在街角, 身後站着幾名侍衛,一身玄色衣裳,此時也瞧見了君晗, 當下眉頭一鎖,眼裡含着幾分厭惡。

君晗心裡苦澀, 他在派人設計董越時, 就知曉這事早晚會傳到許錦言的耳朵了。只是他沒料到今日居然會同許錦言在此處碰見。

許錦言眸色沉了沉, 對着身後的侍衛吩咐幾句,隨後就擡腿走了。

君晗手扒着窗臺, 低頭就見許錦言大步走進了酒樓,隨後就聽見樓梯口傳來了腳步聲。

君晗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再擡眼望至二樓樓梯處時,許錦言已經站在那裡,靜靜的盯着他瞧。

脣動了動, 君晗不知道如今該稱許錦言什麼好, 是大師兄, 還是師父, 亦或者只是尊稱一聲王爺。

許錦言並沒有給君晗過多思考的機會, 而是徑直走了上前,臉上看不出情緒。

“沈公子真是有能耐, 做了七皇子府上的客卿,如今也學着別人攪弄風雲,算計人心。”

君晗舌頭微苦,知道這並不是誇他的話,於是只是擡頭,並不想解釋什麼,如今就是解釋再多,許錦言若不信他,終究是不信的。

“王爺過獎了,說起算計人心,王爺也是個中好手啊。我自然比不得王爺做事幹脆利索,日後還承蒙王爺手下留情纔是。”

許錦言眼裡見了幾分慍色,君晗分明又瞧出了幾分譏諷。

他道:“你果真是心狠手辣,做事完全不計較後果!董府上上下下滿門被抄,成年男子一律斬首,其餘發配邊疆服役十年。這些就是你想要的嗎?”

君晗冷笑,他緩步走至許錦言身側,狠狠將他推開,“許錦言,你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說我?你有好到哪裡去了?我沈家滿門被人血洗的時候,你許錦言還不是高枕無憂的做你的世子!旁人通通都是無辜的,只有我沈家是罪有應得?”

他頓了頓,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我應該聽我哥哥的,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才最適合我!”

許錦言拂袖,“冥頑不靈!”

君晗點頭,“是啊,我一直就這樣。怎麼樣,十七皇子多好啊,你完全可以站在他身後,扶持他登上帝位。可你也不要忘了,若是七皇子登上帝位,我必求他第一道召令就是抄了你平陽王府!”

——我自是比不過十七皇子行事光明磊落,也比不得他在你心中無上的地位,如今你既已經不承認我是你師弟,又來招我做什麼?

許錦言眼裡像是摻了碎冰,投向君晗的目光越發冰冷,他吐了口氣,道:“沈君晗,只要有本王在一日,就有平陽王府榮耀一日。若你敢同七皇子犯上作亂,本王定會將你誅殺!”

君晗面無表情的聽着,將頭偏向窗外,好半晌兒才輕輕道:“放狠話真是太沒意思了,真有本事就朝堂上見。另外,王爺還是快些離開爲好,省得多同我說上一句話就污了您的威名。如今兩位皇子明爭暗鬥,想要搶奪儲君之位,你我分屬不同陣營,亦是對立。”

聞言,許錦言猛一提氣,牙齒咬的緊緊,他竟沒料到如今的君晗竟然成了這樣,不分黑白,不辨是非,乖張頑劣,虎假虎威。

半晌兒許錦言才緩過氣來,狠狠的一甩衣袖,冷聲道,“怪我多跑一趟,沈公子今時不同往日,只是青離門容不得犯上作亂的賊子,今後我們也不必再見了。”

這話已然說的很重,君晗鼻子一酸,連忙擡眼看天,將滿腔的委屈盡數吞下,還未來得及再說一句,就見許錦言已經大步下了樓。

鼓樓風口,狂風悽悽,此後,他們便是真正的對立了。

至董越一事後,君晗行事更加驕縱,整日不是在煙花柳巷,眠花臥柳,就是在大街上縱馬奔馳。一時間名聲壞了個透,每每君晗坐着馬車去七皇子府上時,京城百姓無一不指着轎攆痛斥。更有甚者啐上一口,“亂臣賊子”。

而這些當今皇上都不曾知曉,他如今重病,已經在寢宮休養多時了,而朝堂中的事,也漸漸由七皇子代爲管理。

七皇子管理朝政後,千方百計的打壓平陽王,非但如此還以十七皇子行事不檢,而將他禁足宮中。

這些事君晗看在眼裡,第二日又乘着轎攆去七皇子府上時,剛好遇見了正要去寺廟上香的七皇子妃林淺語。

林淺語如今模樣褪了幾分青澀,多了幾分雍容華貴的美豔,此時正抱着懷裡三歲大的世子逗樂。

見君晗下了轎攆後,微微點了點頭,逗着世子道,“東兒,你快看是誰來了?”

東兒是世子的小字,林淺語當年嫁給七皇子不久,腹中的孩子就流掉了,東兒是林淺語的第二個孩子。

君晗對着林淺語拱手道,“參見皇子妃。”隨後對着東兒笑了笑。

東兒很乖巧,長的白胖見人就愛笑,模樣卻不大像七皇子,反而像林淺語多些,此時正拿着一個孔明鎖,笑呵呵的往他孃的懷裡靠。

君晗脣角微翹,一身淡紫色衣裳更顯得風流倜儻,門外侯着的幾個侍女忽而紅了臉,悄悄的抿緊了脣。

同林淺語拱了拱手,君晗便大步往門裡走去,身後跟着的仍是喬安。

喬安長的孔武,武功極好,如今是君晗十分信任的下屬。早在之前,君晗就從喬安嘴裡套出了話。

原來他哥並非是對君晗心灰意冷才一氣之下回了青州,而是星宇突然間發了病,纔不得不提前回青州去。星宇的病是天生的,好不了的,平時看着只是臉白了些,武功也尚可,哪知這次發病卻如此厲害。

他哥終是對星宇不同尋常,帶着他回了青州,之後又輾轉多地,找尋靈丹妙藥想治好星宇。

臨走前,沈君亦到底放不下君晗,於是纔派老奴帶一衆心腹前來京城,相助君晗。

君晗一路想着,穿過長廊,繞過假山,進了七皇子的書房。

七皇子本坐在桌子後面,埋頭看着一本小冊子,見君晗來了,於是擡手讓下人出去。

君晗臉上帶點笑意,不動聲色的看着七皇子將小冊子放在了第二排抽屜下面。

“君晗來了。”

七皇子臉上露出點笑,擡手去請君晗坐下。

君晗拱了拱手,也不拒絕就徑直走到一把交椅前坐了下來,再擡臉時,臉上多了幾分認真,“不知殿下此次找我前來所爲何事?但凡君晗能辦的到的,定不辱沒殿下的信任。”

聞言,七皇子眸色漸深,定定的望着君晗道,“其實也沒有別的事,只是這幾天老十七在宮裡很不安分,吵着鬧着要面見父皇。父皇如今臥牀不起,哪裡有精力應付他。”

君晗點頭表示贊同七皇子的話,就聽七皇子接着說道,“這不,我皇姑姑聽說了這事,就來給我施壓,讓我放了老十七出來。我素日聽聞君晗同皇姑姑關係匪淺,不知可否替我前去安撫?”

君晗嘴角露出點乾巴巴的笑意,似有些爲難的對着七皇子拱手道,“殿下高看君晗了,惜蘿公主不過同君晗能說上幾句話而已。不過君晗願意一試,但求能解殿下心頭之急。”

“好。”

七皇子拍案大笑,“我在此先謝過君晗了。”

如此,君晗又同七皇子說了幾句,便回去了。

七皇子親送君晗於門外,神色莫名,忽而招了招手,對着一個侍衛道,“跟上去。”

“是!”

京城繁華大道中,一輛丹青色帆布的轎攆行在人羣中。

君晗坐在轎攆中閉目養神,腦中仍在想着方纔和七皇子的一番對話。

身下轎攆驀然一停,君晗眉頭一皺,就聽轎子外面有人喊道,“蘇遇,你給我出來!”

君晗眉色黯然,已經有好多年不曾有人喊過他這個名字了。

伸手掀起一角帷簾,只見正前方站着一個俊秀的少年。

“小公子。”

喬安湊過身來,眉頭微皺,等待着君晗的吩咐。

君晗在看清少年的一剎那晃了晃神,今世發生了好多變故,可九師兄呂昭卻仍是同前世一般,在他在京城囂張之時,當街攔轎痛罵。

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九師兄,君晗餘光一掃,忽見一個形跡可疑的男子一閃而過。

心裡一沉,君晗瞬間明白過來,只怕是七皇子早已經派人過來監視於他,如今巧遇在青離門時的師兄,若是君晗行事稍有差池,讓七皇子看出破綻,那之前所有的謀劃也就白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