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看不下去了, 星宇忽而轉身拿過一把油紙傘,冒着風雪出了院子,瘦削的身影漸漸和白雪融爲一體。
等星宇再回來時, 俊臉已經凍的發紫, 一雙手哆嗦着猛將手裡的油紙傘摔在地上, 濺了一地的殘雪。
沈君晗手指尖捏的泛白, 微微動了動脣。
星宇沒注意沈君晗的動作, 只是悶悶的說了一句,“別等了,以後也別等了, 許錦言要跟蘇家的表妹成親了。”
“嗯。”
沈君晗輕輕應了一聲,其實他早就知道會如此的, 可心還是瑟縮着抽疼。好半晌兒才偏過頭, 面無表情的說道, “星宇,看在我哥的面子上, 你下去幫我辦件事。”
星宇皺眉,拿眼去瞧沈君晗。
“給蘇素下點藥,不致命的藥,讓她病上十幾日就好。”
十幾日……就好……
星宇眉頭狠狠一皺,也不說好, 也不說不好, 轉身就下去了。
沈君晗心裡明瞭, 暗暗的說了句謝謝。
不管這事是不是許錦言自願的, 他都不想讓許錦言娶別的女人。
君晗想了許久, 還是決定要把這事告訴許錦言。私運官鹽不是小事,一個搞不好就是殺頭的大罪, 到時候皇上震怒,平陽王府難保就不會被牽連。
他那日連夜趕去王府,卻未曾進得了門。守門的侍衛如實告知,說許錦言去了七皇子的府邸赴宴。君晗心底一片寒涼,突然想起這次赴宴同前世的某一次宴會很像。
君晗臉色一白,快走幾步險些一口氣喘不上來。他重生之後許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突如其來的變故總是打得他措手不及。他快步行至七皇子府邸時,守門的侍衛讓他出證拜帖。君晗怎會有拜帖這種東西,只好假借惜蘿公主的名頭混進去了。
一路由侍女引至大廳,君晗如願以償的見到了許錦言。他抿脣,上前對着七皇子行了一禮,“見過七皇子。”
七皇子眯着眼睛盯了君晗片刻,笑道:“真是稀客,沈公子請坐。”
下面有人新設了座位請君晗入坐。卻聽七皇子道:“我聽聞皇姑姑對沈公子很是欣賞,敢問沈公子是何方人士,在京城可有故人?”
此話一出,許錦言眉頭略蹙,他那日失約之後,就再沒見過君晗了,如今卻是在七皇子的宴會上再見。
君晗道:“不敢,只是出生小門小戶,來京城不過是遊玩罷了。”
如此,七皇子也不再多問,酒過三巡,突然有下人過來請他,七皇子便向場中打了聲招呼,先行下去了。
君晗不動聲色的湊到許錦言跟前,喚了一聲,“師兄。”
許錦言緘默片刻,道:“你來這裡做什麼?我聽說……你哥哥也來京城了。”
君晗抿脣,心裡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彷彿只要他姓沈,許錦言同他之間就隔着一層紗。明明他都不在意什麼血海深仇了,可許錦言還是不肯信他。
他道:“師兄,我們先不提我哥哥的事,今日我來,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許錦言點頭,“你說,我聽着。”
如此,君晗便將他哥告訴他的話,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許錦言。哪知許錦言聽罷,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君晗心涼了一截,不由自主的收攏了五指,“師兄,你不信我?還是……你不信我哥哥?”
許錦言看起來有些倦怠,他單手扶額,輕聲道:“君晗,你跟你兄長回青州吧,日後我們不要再見了。”
——日後我們不要再見了。
君晗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他尚且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許錦言就開始對他下最後的通牒了。他小心翼翼的拿手指去勾許錦言的手心,牽着脣角,道,“師兄,你怎麼了?你是不是誤會我什麼了?”
許錦言將手拿開,眸色泠然。
君晗一口氣提到胸口,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冰冷的,不帶感情的一聲,“沈君晗”。他脖頸僵硬着,好半晌兒才扯着嘴角,一聲“哥哥”還未喊出口。沈君亦一個耳光給他打了回去。他牙齒磕到了嘴裡的嫩肉,鮮血順着嘴角流了出來。
“阿遇!”
許錦言很顯然沒有料到沈君亦說動手就動手,他連忙上前扶住君晗,眼中心裡驀然撞進了君晗臉上橫亙着的鮮紅指印。
沈君亦迅速出手,一把鉗住君晗的右手腕,冷聲斥道:“還不趕緊過來!”
許錦言眉心狠狠一皺,想都不想一把攥住了君晗的左手。他們三人就像是在進行着一場拉鋸戰,君晗被夾在中間進退兩難。場上的舞姬見此情形,嚇的花容失色,連忙退了下去。
沈君亦目光像刀子一樣釘在許錦言身上,似笑非笑道:“怎麼,許公子認識我弟弟?”
許錦言攥緊拳頭,“你居然打他?”
君晗抿脣,眼眶瞬間就紅了。沈君亦卻毫不在意,冷眼旁觀,“呵,我教訓自家不聽話的弟弟,礙着你許大公子什麼事了?你是他什麼人?”
他頓了頓,語氣頗爲嘲諷,“哦,我忘記了,許公子就是愛多管閒事。自己的弟弟都管不好,還來管別人家的。許公子,你這心是有多寬啊,手伸得可真夠長啊!”
君晗聽不下去,大聲道:“哥!”
“你閉嘴!”沈君亦斥他,手底下一使勁就要將君晗拽到自己身邊來。
許錦言臉色越發冰冷,他拽着君晗的手怎麼也不肯鬆,“沈君亦!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突然,七皇子不知何時過來,先是愕然,隨後立馬打圓場道:“這都是怎麼了,都是府上貴客,傷了合氣可不好。錦言,沈公子,你們二位就當給本宮一個面子。”
君晗小聲求道:“哥,我錯了,有什麼事我們回去再說好不好?”
如此,沈君亦冷哼一聲,這才鬆開了手。
一場宴會鬧得不歡而散,幾人出了府門時,君晗上前一步,拽住許錦言的衣袖,他壓低聲音,急促道:“師兄,我知道,肯定是我哥跟你說了什麼。可是不管他跟你說了什麼,你都不要相信。還有,我跟你說的那件事,是真的。你一定要注意許文,他會害死平陽王府的!”
許錦言手指微微一攏,他眼裡帶着憐惜,伸手輕輕觸了觸君晗臉頰上的腫痕,半晌兒才輕輕道:“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君晗強忍着奪眶而出的眼淚,道:“師兄,我們之間不用說‘對不起’和‘謝謝你’的。”
“…………”
君晗垂眸,餘光見沈君亦氣勢洶洶的往這裡走來,他嚇的脣角泛白,連忙鬆開了手,小聲道:“師兄,我先回去了。你趕緊走吧。”
許錦言不放心他,欲開口想帶他一起走。可他又驀然想起除夕那夜沈君亦的一番話,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
一路上沈君亦扯着君晗的衣領,大步往回走,一直將他推進房間,這才手指着他冷冷道:“沈君晗,我說過不許你蹚這趟渾水,你是聽不懂話,還是非得打到你聽話才行!”
君晗被推的一個趔趄,險些趴在地上,他喘了口氣,緩緩直起身來,臉藏在陰影裡,他說:“哥,其實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故意把這事告訴我,又故意去接近七皇子,你想讓許錦言對我起戒心,你想讓我跟他徹底劃清界限,對不對?”
沈君亦冷冷拂袖,“他害死了你二哥!他害了我沈氏滿門!”
君晗突然擡頭,大聲喊道:“不!不對!不是這樣的!這些事情並非許錦言所願!哥!我求求你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殺的人還不夠多嗎?爲什麼一定要跟許錦言過不去!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我對他……我對他……”
他突然雙手掩面,悄無聲息的哭了起來。
沈君亦看起來很生氣,也很痛心,他緩緩蹲下身來,輕輕拍了拍君晗的肩膀,“小幺,他們都在天上看着呢。爲兄真的沒有辦法。”
君晗悶悶的聲音緩緩傳來,“不對,你有辦法的,只要你別再插手我跟許錦言之間的事,我們大家都會好過的。”
沈君亦嘆了口氣,“小幺,你早晚得死在許錦言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