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家宴

琉璃珠串串成的珠簾猛然被人一拉,一妙齡少女便施施然的走了進來。觀其面貌也不過十二三歲,正是豆蔻年華。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雖略顯稚嫩,但五官靈巧秀麗,長的不俗,眉眼間還依稀同許錦言有幾分相似。

梳着京城時興的髮髻,穿了一身翠湖藍色的高腰抹裙,腰間的粉色絲帶長長的迤邐在身後,走動間發上的珊瑚藍步搖還微微翠響,端的上是一個難得的美人了。

此時見了桌案旁的許錦言,便翹起了嘴角,半嬌半喜的喚了一聲,“大哥哥,你可讓陽伊好找!”

許錦言擡頭看清來人,便微微笑了起來,也是滿心的欣喜道,“小妹出落的越發、漂亮了,大哥哥昨日還同母妃唸叨,哪知小妹去了宮中陪伴姨母,昨日便沒能見到小妹。”

一邊說着,許錦言一邊走上前去,雙手扶在許陽伊肩頭,又上下打量一番道,“陽伊長高了,大哥哥快要認不出陽伊了。”

“大哥哥!”許陽伊嬌羞的扭了扭身子,又直直的往許錦言懷裡撲,聲音翠翠道,“大哥哥有好些時候不曾回來過了。母妃,二哥哥還有陽伊都十分想念大哥哥!”

“大哥哥也想你們。”許錦言摸了摸許陽伊的頭髮,忽而又想起什麼似的又問,“陽伊不是在宮中陪伴姨母?怎的今日回來了?”

許陽伊從許錦言懷裡爬出來,又原地轉了個圈道,“今日便是中秋團圓節,宮裡自然是免不了要設宴慶祝佳節,姨母雖不能出宮來王府看望母妃,但是卻吩咐陽伊回府好生的問候一番。這不,還賞了宮裡的月餅,陽伊已經讓人送到了母妃那裡了。”

聞言,許錦言點了點頭。當今皇后娘娘是平陽王妃的親妹,也就是他的親姨母。皇后娘娘膝下只有兩個兒子,皇子雖身份尊貴,可到底不如公主貼心。

深宮寂寞,於是平陽王妃便讓許陽伊去宮裡陪伴。一來可以代替她去看望一下親妹,二來可以消解皇后娘娘的寂寞。今日是中秋團圓節,想來皇后娘娘也是不忍心親外甥女在宮裡陪着,於是便讓許陽伊回來過節。

這樣想着,許錦言又微微笑了,對着許陽伊道,“陽伊還不曾去母妃那裡吧?走,咱們也去嘗一嘗姨母賞的月餅。”

說着,許錦言便拉着許陽伊的小手往外走。門外侍候着的桃夭和灼華以及許陽伊帶來的侍女也一同跟了上去。

這東苑位居王府的東面,陽光風水都是極好的。又因爲許錦言喜歡竹子,於是平陽王妃便下令在東苑種了一片竹林。翠綠的湘妃竹看着十分的雅緻,也正配了許錦言的雅居。

一陣人剛走到竹林旁,便聽到裡頭有婦人的罵聲傳來,伴隨着破空的風聲,以及細碎的悶哼聲。許錦言眉心一蹙。

“世子不必多想,想來是小公子又做錯了事,正被管事嬤嬤教訓吧。”桃夭最是會察言觀色,立馬上前解釋道。

聞言,許錦言眉頭皺的更深了,淡淡的開口道,“哦?許墨經常被管事嬤嬤教訓麼?”

“是了,小公子實在是頑劣不馴,王妃身體不好,王爺又時常去邊塞巡查,這不,只有管事嬤嬤還願意管上一管。”桃夭又道,話語裡明顯對王府的小公子不耐。

“哎呀,管他作甚?大哥哥我們快走吧,母妃等下該等急了呢!”許陽伊催促道。

許錦言的目光沉了沉,半晌兒才暗暗的嘆了口氣,對着左右吩咐道,“來人,去看一看。若真是小公子,將他好生帶回房裡。還有,將裡頭的管事嬤嬤趕出府。許墨雖是庶出,可也是堂堂王府的公子,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一個下人來管教!”

“是。”

清風抱拳,立馬下去辦了。

許陽伊有些不解,擡着小腦袋問道,“大哥哥管他作甚?一個小妾生的罷了,自古以來嫡庶有別,許墨哪裡就真是王府的小公子了?不過就是個下賤胚子罷了。”

“陽伊!”許錦言聲音略有些嚴厲,見許陽伊鼓起了嘴巴,於是便放柔了語氣道,“許墨也是父王的兒子,怎麼就不是王府的小公子了?”

“哼!”許陽伊氣的一跺腳,扭過臉去,道,“反正就不是!我可沒有他那樣下賤的弟弟!”說着就小跑着往前去了,身後的侍女見狀便急忙跟了上去。

許錦言神色一頓,半晌兒才搖了搖頭,暗道陽伊被寵壞了,如今越發的嬌蠻,就連自己這個大哥哥都是管不得,說不得了。

要說起這個平陽王府的小公子,許錦言還是極有印象的。那時許錦言才八歲,還未被歹人擄走,也還未上青離山拜師。於是便在那年初秋親眼瞧見了許墨的降生。

說起來許墨也是個可憐的孩子,一出生便沒了親孃。許墨的生母本是平陽王妃的陪嫁丫頭,也不知是怎的突然有一日就爬上了平陽王的牀,於是纔有了腹中的骨肉。平陽王和平陽王妃是幼時夫妻,又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感情自然是不必多說。因此平陽王在得知這陪嫁丫頭懷孕之後,先是大吃一驚,而後滿心愧對平陽王妃,於是便要下令將這丫頭活活打死。

那時,許錦言雖年幼,但卻已經知事。見那陪嫁丫頭實在可憐,又因自己下面還有一個五歲的弟弟許文以及妹妹許陽伊,也知孩子的可愛,便更加可憐那丫頭腹中的孩子。於是央求着平陽王放過那丫頭,即使那丫頭有錯,可肚子裡的孩子是無辜的。

既然長子這般央求,平陽王便也順了許錦言的意,放了那丫頭,但卻沒給她任何名分,隨意發落到一個小院落,便再不去管了。那時平陽王妃雖心裡有怒,可見平陽王如此不在乎那丫頭,便也將這事忍了,反正眼不見爲淨。

豪門大院裡的下人向來會見風使舵,只稱這陪嫁丫頭一聲“婉妾”,又見婉妾平時裡軟弱無能,不愛說話,於是這些下人們便隨意糟踐,反正只要不出人命也無人會管。

那時的許錦言也略知婉妾的處境,可又不好明面上相幫,畢竟婉妾也是咎由自取不是?於是便私下裡時常揹着平陽王妃,讓小廝去給婉妾送點銀子,吃食。可即使是這樣,待婉妾生孩子那日也病弱的不成樣子。傾盡全力生下許墨之後便撒手人寰。

之後平陽王妃念着許墨年幼,便派了奶媽去照顧。許錦言也時常的去看看許墨,拉着他的小胖手逗樂。再後來許錦言便上了青離山拜師,每年也只有回府歸省時才能看見許墨。只是這一年一年過去了,每次許錦言回來,必定能聽見王府裡的下人私下裡議論許墨的頑劣。

還記得前年,也是這個時候許錦言回王府省親,才一踏進前院便見府裡的下人神色沖沖的往後院跑去,手裡還扛着春凳板子。一問才知原來是許墨□□偷溜出王府被從外面回來平陽王逮個正着。當下就被怒火沖天的平陽王一腳踹在了地上,下令下人去拿家法。

待許錦言趕到時,許墨已經被扒了外裳,由兩個小廝按在春凳上,滿頭滿臉都是汗,薄薄的脣都被咬破了皮,臀腿之間赫然一片血跡。可即使疼的這般厲害,許墨也仍是惡狠狠的盯着平陽王看,彷彿是在看仇人,而不是父親。

許錦言當即心裡一驚,眼瞧着板子落的越發兇猛,生怕許墨當真被打壞了。於是便請求平陽王饒過許墨,畢竟他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

那時平陽王當真饒過了許墨,但卻令人將他關在小黑屋裡三日。許錦言也知平陽王素來剛烈,又是個極嚴厲的人,輕易不會改變初衷。於是許錦言便暗自嘆了口氣,私下裡派人給許墨好生的上了傷藥。

待事後許錦言再去小黑屋瞧許墨時,已經很晚了。那時許墨團成一小團,像只受了傷又十分無助的小獸般縮在牆角,擡起巴掌大的精緻小臉靜靜的望着地上的零碎月光發呆。

也不知是怎的,許錦言突然就心疼起來,定定的又望了許墨一會兒後,便悄悄的離開了。走之前還不忘在窗臺上留下一塊蓮蓉餡兒的月餅。其實,許錦言並不知道許墨愛吃什麼餡兒的月餅,只是當時心裡記着蘇遇愛吃蓮蓉餡兒的,於是便也給許墨拿了一塊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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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錦言一路想着,腳下生風不一會兒便穿過長廊,拐過青石鋪就的青黛小道,走進了平陽王妃的院落。

剛一上臺階,厚重的門簾立馬被掀開來,從裡面涌出來兩個梳着丫髻的小丫鬟相迎。

“世子請進,王妃和郡主都在裡頭等着呢。”其中一圓臉的小丫鬟笑嘻嘻的對着許錦言說道,一面又施了一禮。

許錦言微微含笑點了點頭,便擡起長腿走了進去,身後的灼華規矩的低着腦袋也跟着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