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碧雲的個性很倔,葉小西拗不過他,唯有在這裡住下,不過聽說他那沒見過面的爺爺過幾天就會回來了。
葉小西趴在窗臺上看着院子裡來來回回經過的人,原來不是林碧雲愛乾淨,而是這白虎幫的標誌就是白衣服。
他想,真沒新意。
“你們幫主是不是很信任白何,不然也不會那麼輕易上當離開。”
“你要叫幫主爺爺。”林碧雲抱劍倚在門外的廊柱上,答非所問。
葉小西把視線投向這個冷豔的劍客,他很好奇,到底是什麼原因讓這個人如此忠於白振偉,會甘願委屈爲討厭的人做保鏢。
“你真的是爲尋找庇廕而投奔白虎幫的嗎?”
林碧雲不睬他。
“爲什麼要殺你娘?她對你不好嗎?”
林碧雲雖依舊沉默,但冰冷的五官出現了剎那的動搖。
葉小西不問他了。
不一會兒,有一個幫衆前來告之,請葉小西去正堂。
剛走至門口,就感覺到一股肅穆氣氛,只見正堂內依次坐着一羣面目凝重的人,正在商談着什麼,細細數去,有十三個。
那幫衆領着葉小西到了白何身後的一個座位,顯然這是加出來的位置。葉小西有點莫名其妙的坐下,低聲問寸步不離跟着自己的保鏢劍客,“這是幹什麼?”
“江南分爲江南東道和江南西道,分別是五幫八派和三幫十派,東道以白虎幫馬首是瞻,西道以青龍會爲首。”
“不是有九幫麼?還有一個呢?”
“鱷魚幫。它處在東道和西道的交界處,惡行昭著,東道和西道都不容。”
這時,聽到一個表情猙獰的大叔厲聲道,“鄧惡今天早上被官府捉了,這回是官府終於狠下決心要滅鱷魚幫,我們還等什麼,不能讓鱷魚幫的地盤被西道的人搶走!”
“對!西道的人也一定得到了消息,我們要比他們快一步!”有人應和道。
“但是爺爺不在。”白何一開口,那些叫囂的人就停下了呼喊,似乎對這個白少爺很尊重。頓了頓,他又道,“不過白虎幫和青龍會向來水火不容,爺爺也一定贊成納入鱷魚幫的地盤。”
決定一出,衆人躍躍欲試,準備動身前往。
葉小西莫名其妙的站起身,很明顯這是江南東道的幫派會議,不知道這個看他不順眼的白何叫自己來旁聽是什麼意思。
正要隨大衆離開的白何早已注意到葉小西,他很不情願的嘁了一聲道,“如果不是爺爺留過口訊讓你熟悉白虎幫,纔不會讓你在這裡丟臉。”接着,他又掃了一眼冷漠的林碧雲。
葉小西也好奇林碧雲是什麼時候傳遞的消息,不過他更奇怪白何的所作所爲,雖然這個名義大哥嘴巴臭,但意外很聽白振偉的話,不像是那種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人,可派殺手來殺自己的也是他。
午時,太陽當空。
江南東西兩道的交界處,西風捲落葉,一觸即發,兩旁的商販行人紛紛避讓。
站在東道人馬隊尾的葉小西踮起腳尖瞟了眼同樣來勢洶洶的西道,其中一個二十多歲的窈窕女子,青衣金釵,儼然首領的模樣。
一個來不及撤退的小販正要從兩派人之間的分界線中穿過回家,推車上的水果不小心灑到了地上,剎那,兩派人打起了口水戰。
“龍晴笑,你一個女人不待在家裡相夫教子,出來拋頭露面成何體統?青龍會拿女人來出面,男人都死光了。你們這些男人居然聽個小妮子的話,把男人的臉都丟光了。”
“你們男人在外面受了氣回家就拿老婆發泄,允許你們沾花惹草嫖妓,我們卻和個陌生人說話都要被罰。現在被女人騎到頭上,覺得沒面子了,就只會動嘴皮子。廢物!”
“龍晴笑,你嘴巴放乾淨點!”
“我就是罵你們廢物怎麼樣?有種打贏我!”
說完,龍晴笑抽出一根九節鞭,揚手甩出去,就在剛纔出言不遜之人的臉上留下了一條紅痕。
緊接着,雙方不顧場合的打了起來。
一時之間,乒乒乓乓,喊打喊殺聲此起彼伏。
葉小西卻彎着腰,幫那個無辜的小販撿水果。一會兒捉住一隻即將踩扁水果的腳踝,一會兒推開差點壓扁水果的摔倒之人,弄得東西兩道都人仰馬翻。
注意到這點的龍晴笑踢開近身的人,揮鞭朝干擾者抽去,被一柄純白的劍打回。
正在激戰中的白何不爽的推開擋路的葉小西,衝着龍晴笑喝斥,“姓龍的,你別囂張,今天就讓你知道誰才適合做九幫十八會的龍頭老大。”
葉小西替驚恐萬狀的小販撿完水果,回頭看着大打出手的白何和龍晴笑,不顧後果的兩人殃及到了四周的酒樓茶坊民宅,一派凌亂。
“真是的。”葉小西嘟噥了一聲,也不見他是如何出的手,瞬間就移動到了兩人之間,眼見龍晴笑的九節鞭和白何的腋下刀就要落到他的身上,兩人的動作硬生生停頓在半空,離葉小西只差三分。
別人也許以爲是這人及時收住了招式,然而葉小西的移動只在眨眼之間,憑龍晴笑和白何的修爲沒有那麼快的反應,林碧雲這回看清了,葉小西在掠到兩人之間的時候以神乎其技的速度在兩人的手腕上分別劈了一掌,那麻痹感拿捏的恰到好處。
當手腕重新恢復知覺的時候,白何和龍晴笑都露出了驚訝。
“你們東西兩道都不恥鱷魚幫的惡行,所以今天才會站在這裡,可是你們現在的所作所爲和鱷魚幫有什麼區別?你們只是在羞辱自己。”葉小西的語調沒有什麼高昂的起伏,他總是用這種平常心的態度,沒有太多的情緒,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和林碧雲其實很相似。
“你以爲自己是誰?這裡輪不到你說話。”感覺被搶了風頭的白何悶悶不樂的喝道。
這時,西道的人馬中出來一個青衣人附在龍晴笑的耳邊低語了幾聲,龍晴笑看向葉小西的眼神裡明白了七分。
“你是姑姑的外孫?”
“我幹嗎要回答你。”
“你要叫我阿姨。”
“你不過比我大三四歲。”
“說話沒大沒小,白虎幫就是一羣沒規矩的烏合之衆。”
矛頭又指向了白虎幫,白何哼道,“我們白虎幫可沒有這種目無尊長的窮小子,只有你們青龍會纔會有。”
兩人一言不合,動作一致的把擋路的葉小西踢到一邊,又開了打。
“師父說,文的江湖呢,是從一間客棧到另一間客棧,叫上兩斤牛肉一斤酒,武的江湖呢,就是一羣只知道打打殺殺搶地盤的蠢貨,和山裡的動物沒區別。真無聊。”葉小西小聲嘀咕,也不再去出手阻止,而是看向一邊冷眼旁觀的劍客,“你不去幫自己人?”
林碧雲不理他。
最終,東道以一招‘麪粉迷眼’的卑劣招式險勝。
龍晴笑節節敗退,雙眼睜不開的她恨恨的罵了一聲,“小人!”
“兵不厭詐!”白何得意的一哼。
西道的人馬在唏噓聲中,敗退。
回白虎幫後,衆人就鱷魚幫的地盤由誰接手問題,商討了一番,即使是同一陣線,人人都想擴展自己的勢力範圍。
會議沒有結論,延遲推後。
傍晚的時候,葉小西去找了白何。
白何正在對賬,見到來者,立刻就把賬本等相關東西收了起來。
“鱷魚幫地盤的事,你打算怎麼做?”
“這是幫務,外人沒資格過問。”
“我只是想知道,難道就不可以讓那裡的百姓自己當家作主嗎?即使你們不會欺壓百姓,但就今天的情況來看,那裡是東西兩道的摩擦點,將來的紛爭必不可少,百姓依然要活在恐慌中,有什麼意外誰也猜不到。你不是十惡不赦的人,你派人追殺我,不是因爲我會搶你將來的位置,而是你怕你敬仰尊重的幫主爺爺會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你希望得到他的肯定,而不是他的位置。你這樣的人,應該可以理解一戶尋常百姓家所期待的是什麼。”
白何沒有回答葉小西,斜了一眼後,便拂袖離去。
夜晚稀疏的星空透着一份涼。守夜的劍客倚在牆壁上,瞥了一眼半開的窗戶內,葉小西正流着口水抱着被子夢囈。
這兩天,葉小西經常能看見東道其他幫會的成員出出進進白虎幫,似乎和白何起了爭執,每次都拂袖告辭。
吃晚飯的時候,葉小西發現白何的心情很差,挑三揀四,一會兒這個菜太鹹,一會兒那個湯沒味。
因爲還沒被認可,所以他葉小西只有在餐廳裡另外擺個小桌子用飯,他很想上前替那些倒黴的下人說句話,卻被時刻隨行的劍客按回了椅子上。
他有一口沒一口的扒着碗裡的飯,同情的看着那些來來回回端菜的下人。突然覺得有個冰涼的手指碰上了自己的嘴角,收回視線的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冷豔的劍客替他拿走臉頰上的飯粒,下一刻臉就燒了起來。
他古怪的低下頭繼續吃飯,只不過小心注意,不再把飯沾到臉上去了。
入夜的時候,葉小西口渴,壺裡的水喝完了,林碧雲便替他去廚房拿。
這個時候,白何敲響了他的房門,示意他跟自己走。
一出白虎幫,白何就用上輕功,踩着屋檐掠向了夜色,葉小西不疑有他的跟了上去。
一炷香之後。
兩人落在一座大院的牆頭。
葉小西插腰躬身,大口呼吸的埋怨道,“幹嘛走那麼快,你不知道輕功很耗體力的嗎?”
“你大可以不跟來。”
“可是,我覺得你有事情要跟我說。”葉小西很認真的回答,沒去看白何精彩的表情變化,而是奇怪的環顧四周,“這裡不是你們上次和江南西道打架的地方嗎?”
“不錯。這裡曾是鱷魚幫的地盤,現在歸這裡的百姓自己管。”
葉小西驚喜的擡起了頭,但是下一刻,他就發現了不對勁。
有細微的慘叫聲從這座大院的一間燭火通明的房中傳出,通過掩映在窗戶上的影子,可以看出正有三個人在對一個人進行鞭打漫罵。
“人是不平等的,有強有弱有高有矮,弱肉強食是自然規律,即使你放他們當家自主,還是會有強者欺負弱者。地痞流氓只是幫會的雛形,到一定的時機就會形成組織。在一羣人中,總有一個首領,這是必然的結果,好比一個天下被四分五裂成多國並立。百姓當家作主的前提,是要有一個以百姓的需求放在第一的老大。”
白何的話讓葉小西無言以對。
回去的路上,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寂靜的街道。
“既然我的想法是錯的,你爲什麼會同意?這幾天其他幫會和你起爭執的原因,就是這個吧。”
“你少自作多情。我只是要讓你認識到你自己的幼稚!你抱着這樣理想化的心態,是沒有辦法在江湖上生存的。還是趁早回去,少在這裡丟人現眼。”
“我會回去的,在見過爺爺之後。畢竟林碧雲花了那麼多精力帶我來這裡,我不能讓他沒有交代。”
白何放慢了腳步,看着走到身邊的人,視線落在杜秋娘給葉小西縫衣服時繡的那朵菊花上。
落花無言,人淡如菊,心素如簡。
明明有着深不可測的修爲,卻始終保持着一顆平和之心,拒絕霸氣,勝之於無形。
這樣的淡,淡在榮辱之外,淡在名利之外,淡在誘惑之外,更淡在骨氣之內。
這樣的淡,在物慾橫流的滾滾紅塵中,把一切都看得那麼清,擊破紛擾,洞察世事,謝絕繁華,迴歸簡樸。
明明看似老好人的樣子,卻鮮少有真正的努力。遇到諷刺也不覺得有挫敗感,遇到喜事也沒有特別的開心,
“你沒有自己的目標嗎?”白何不由自主的問,一生的志願就是要得到白振偉認可的他,不能理解葉小西的平和之心。
“有啊。”葉小西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害羞道,“我小時候就一直想,當我的夢中情人出現的時候,我會勇往直前,堅持到底。”
他一輩子想努力的,只有這件事。
白何扯了扯嘴角,“你很在意林碧雲有沒有交代?”
忽然轉移了話題,但是他似乎並沒有想要葉小西回答,擡頭凝望冷冽的月色。
“除了爺爺,他從來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他六年前來到白虎幫,成爲爺爺的左右手,但他只聽爺爺的話,其他人在他眼裡連一隻螞蟻都不如。他的冷豔孤傲,彷彿觸犯天條被貶下凡的謫仙。”
聽到這裡,葉小西想起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他就覺得林碧雲冷豔孤傲,有着快如疾風的劍術,像極了美麗又危險的蛇。
酒至濃,則烈;花至香,則毒。
這樣的謫仙,明明渴望理解卻不奢求理解,安於孤獨更能樂於孤獨。
會在激戰中有心救下跌落樹梢的鳥巢,卻又一句‘折翅之鳥已非鳥’而殘忍剝奪自己救下的生命。
獨當千古錯,冷漠自逍遙。
“我聽說,他來之前殺了自己的母親,林家多次來白虎幫要人,不需要爺爺出面,他就擊退了那些人。外面謠傳他是靠白虎幫的庇廕來躲避林家的捉拿,照我看來,即使沒有白虎幫,那些人也奈何不了他。我很清楚,他認可的只有爺爺一個,即使我有幸坐上幫主之位,他也不會聽我。無論我怎麼諷刺他,他看我的眼神從來不會有第二種。”
聽着白何自言自語似的回顧,葉小西費解的皺了皺眉,從腦海裡找到一個詞來形容這種感覺,叫又恨又愛。
“你喜歡林碧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