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了哪裡?”葉小西並不想問這個問題。
林碧雲手持着劍,沒有回答,只是盯着眼前的人。
遠處的林中驚起了無數飛鳥,正有百號人在朝這裡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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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不在乎魔教正派嗎?”葉小西一而再再而三說服自己,出賣他們的人不會是林碧雲,“我那麼相信你,那麼害怕你不高興,你這兩天不見蹤影,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去了哪裡,你卻給我這樣的答案。”
“你怕我不高興,就留在我身邊,不要再管他。”劍客直接的吐出自己的宣言。
“爲什麼你不明白,我和你之間的問題,不關小北的事。你別把責任推到小北身上,小北根本什麼都不懂,他在我眼裡,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我在他眼中,只是一個可以依靠的成人,是你見不得我對別人好,是你恨不得我眼裡只能有你。我原以爲你‘不許我對別人好’只是你不善表達喜歡的一種方式,我現在才明白你的獨佔欲。對不起,我不能做到你想要的。”
葉小西平靜的敘述完兩人的關係,拉起一臉茫然的小北,轉身離開。
“不準走。”冰冷的語氣中多了一絲驚慌,劍客躍身,攔在了兩人面前。看出葉小西的決意,他又再度重申道,“你要留在我身邊。”
“我是人,不是一樣東西,我有自己的決定,你不能控制我。”說着,葉小西就要繞過劍客。
剎那,純白的劍出鞘,對準了他的心臟。
“我說了不準走。”
“碧雲,我不會跟你動手。”
“那你就留下。”
葉小西笑了笑,搖頭。
“如果你不能留在我身邊,我也不會讓你去別人身邊。”
話音剛落,純白的劍貫穿了胸膛。血沿着粗衣布衫,一滴一滴,在地上匯聚成一灘。
動手的劍客也被自己偏激的行爲愣住,懵在當場。
葉小西從來沒想到,曾經生死與共的人會傷自己。他踉蹌着往後退,純白的劍離開了胸膛,他立刻捂住出血不止的傷口,全身力氣像被抽光了似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擡起另一隻手捂着臉,笑了起來。
笑聲悲涼。
師父說得對,像自己這麼蠢的人,就該一輩子待在山裡。
白何難以置信的看着這血濺當場的情景,不知道該說什麼。
小北懵懂的盯着莫名其妙大笑的人,瞅瞅地上那紅色的液體,伸出手沾了一手掌,還是溫的,他回頭,“小西?”
葉小西沒理他,笑得岔了氣,猛地,他轉過頭看向林裡隱隱綽綽的一羣黑影,向看着鮮血出神的小北道,“小北,我們玩個遊戲,你先跑,然後我數到一百來追你,如果在日落之前你沒被我追到,那小西就請小北吃麥芽糖好不好?”
“不要。”
“那要是小北贏了,小北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玩什麼就玩什麼。”
“你騙我。”突然稚嫩的語氣變成了一把低沉的嗓子,緩緩擡起的眼簾下,是一雙陰翳妖冶的丹鳳眼,不再有無知,不再清澈。
頃刻間,風起雲涌,剛纔還豔陽高照的天空變得陰霾,整個山林響起各種飛禽走獸的叫聲。
這股毛骨悚然的戾氣,令葉小西下意識的收回了搭在對方肩上的手,呆滯的囁嚅道,“天……音……”
退去稚氣的人俯身,在葉小西慘白的雙脣上落下一個柔軟的吻,然後微微揚起了嘴角,那傾城一笑,讓周圍的一切都黯然失色,連直流而下的瀑布都彷彿靜止了。
接着,他轉身,挑起眼尾,輕蔑的看向了冷漠的劍客。
下一刻,林碧雲嘴角就滲出了血,單膝跪下,以劍支地,捱不住,吐了一口血。
“碧雲……”葉小西反射性的就要起身,然而胸口汩汩而出的鮮血幾乎令他暈厥,他唯有伸手抓住最近之人的衣角,“小北……”
對方帶着難以琢磨的笑,低頭去看祈求的人。
“如果你是小北,如果你想答謝我,就不要傷害碧雲……”
調皮的眨了眨那雙丹鳳眼,對方突然用孩子氣的動作蹲下身,雙手支着自己的下頜,笑道,“我可以答應你,不過記住我的名字,我叫天音。”
片刻,山林裡響起一片慘叫,圍攻他們的先頭部隊頃刻間潰敗,旋即,拄着赤色柺杖的老婦,指揮甲蟲的獨眼老頭,手持摺扇的蕭還玉紛紛聚集到了天音身邊。
他們的主人卻不急不躁的依然蹲在葉小西面前,補充道,“小北這個名字也不錯,但本教主可不做你弟弟。”
說着,天際傳來一陣悅耳的鈴音,八個綵衣女子擡着一架翠屏金輦踏風而來。
仙輿縹緲下銀河,彩仗擁天行。
捲起呆坐在地上的葉小西,四人與遠去的仙輿,一同消失在所有人的視野裡。
林碧雲剛想起身追,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空中彩仗擁行的仙輿,八個綵衣女子紛紛化作一縷絲綢竄向了下面。
仙輿緩緩落在一個方形的迴廊水榭中央,底下是明淨如鏡的湖水,湖面飄着巨大的荷葉,湖上縱橫交錯着曲橋。
立刻就有人把已經失血過多暈厥過去的葉小西擡去另一處治療。
走下轎輿的人散着一頭青絲,赤足邁上曲橋,剛纔四散的八個綵衣女子如七彩蝴蝶般來回穿梭在這人前後,當赤足的人踏上盡頭的高座時,已換上一身紅如火豔如血的寬袍,簡單沒有一絲修飾。
雪白的五指撫上手把,眯起的丹鳳眼感受着這種久違的實感,突然轉身,凌空一巴掌,打得火正祝融——苗陽口吐鮮血。
這個年過六旬的老婦惶恐的丟了赤色柺杖,匍匐在地,一旁站着的獨眼老頭和蕭還玉也跟着急忙跪下。
“火正祝融,誰給你的權力,把我的行蹤透露給那羣武林飯桶?”
“教主,我也是爲了刺激您恢復記憶,才放手一搏出此下策。”
“你可知道,當時葉小西被林碧雲刺傷,要是我沒有恢復記憶,很可能就死在那羣飯桶手上了。”
嘴裡含着一綹青絲的人,妖冶如一朵盛開在新月時的紅薔薇,儘管美麗,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卻四處潛伏着危險。
“苗陽知錯。”深知天音性格的老婦頓了頓,徵詢道,“教主,一切都已準備妥當,我們是不是現在要?”
“不急,我想再好好欣賞那羣武林飯桶恐慌的表情。那天在林府認出我的瘋叫花,你們查過了嗎?”
“他是四十年前攻進神壇而後存活的兩人之一,當年武當派的下任掌門費傑,他逃走後就瘋了,我們已經派人去抓。還有一個,是北武林至尊的首席弟子游子昂,現在行蹤不明。”
“遊子昂……”聽到這個名字,高座上的人突然釋放出一陣強烈的殺氣,平靜的湖面盪開圈圈不詳的漣漪。
“教主,我們已經把白振偉抓了,龍淑華不知道躲到了哪裡。”
“是嗎?”
聽到這個消息,天音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湖面恢復了靜謐。
“放出消息,就說本教主回來第一個要滅的,就是白虎幫和青龍會。不用急着曝光他們倆的身份,我要慢慢跟這些老鼠玩!”
葉小西迷迷糊糊睜開眼的時候,望着高聳入房樑的簾蔓,發了好久的呆,才猛地坐起身,左右張望。
這是一間佔地足有一畝多的房,傢俱只有簡單的一張大牀,從房頂掛在的簾蔓飄蕩在牀四周,門與牀之間的走道上,左右分別架着兩個火盆,滋滋滋的火聲迴盪在空蕩的房內。
兩個溫婉的女子迎上前來,分別遞上擰乾的毛巾和漱口的茶。
葉小西順從照他們的意思梳洗後,腳一沾地,立刻感到胸口一陣撕心裂肺的痛,他差點忘了自己受了傷。
他低頭看了眼傷口,奇怪居然止住了血,師父說過,自己連被蚊子叮都要三天才能結疤,要是受到這麼嚴重的傷,肯定流血到死了。
突然,他在牀上的被子裡亂翻起來。
“我的衣服呢?”
“在這裡。”
“不是,我是說我自己身上的衣服。”
聽聞,其中一個圓臉蛋的女子從房間的角落抱來一堆破衣破褲,葉小西趕忙拿回來,確認衣服上一處補丁繡着的菊花,再看見自己那雙露腳趾的鞋子,心安了。
他見兩個女子面露疑惑,笑着道,“鞋子是我娘臨終前給我做的,這朵菊花是秋姐姐繡的。”
“你不用跟我們解釋。”那個圓臉蛋的女子有些促狹道。
“爲什麼?你們不是有疑問嗎?那我就回答你們啊。”葉小西很認真的說道。
“我們侍女是沒有資格疑問的。”
“阿妙,你話太多了。”另一個瓜子臉的侍女立刻嚴肅的喝斥了一聲。這時,來了另外個侍女,不知道爲什麼事喊走了她。
葉小西見這嚴肅女走後,對着被訓斥的人笑道,“阿妙姐姐,這裡是什麼地方?”
“不可以。”
“什麼不可以?阿妙姐姐你幹嘛跪下?”
“如果被教主聽到,阿妙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教主?那這裡是丹鳥山?”葉小西想了想,見她還跪在地上,有些不樂意了,“哪條國法規定不能叫稍許年長的漂亮女子爲姐姐?你起來啦,我受了傷不方便扶你,別增加我負擔。不讓你教主知道就可以了嘛。”
終於把恐慌的人說服得起了身,葉小西有很多事情要問。
“我睡了多久?”
“兩天。”
“你知道外面的情況嗎?”
“不知道。”
“那你知道你們教抓了一個叫白振偉的老人嗎?”
“我們只負責教主的起居,教內事務不得干涉。”
“那關押人質的地方,你知道嗎?”
“對不起。”
“沒關係,我只是隨便問問。”
“不過……”大概是看到葉小西的笑臉一下子變爲沮喪,阿妙又開口道,“我聽姐妹們說,苗祭使他們抓到了一個叛徒,教主回來後心情一直不錯,姐妹們都說託了那個叛徒的福,不然不知道教主什麼時候會發狂。”
“發狂?”
“恩,我們侍女都是因爲家裡窮被父母賣給魔教的,我們學習如何服侍教主,教我們的湘姨說過,天音教主性情殘暴,陰晴不定,如果觸怒了他後果不堪設想。我想,那個叛徒應該被教主折磨得很慘,教主纔會有這麼好的心情。”說完,阿妙似乎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立刻擔憂的環顧四周,確認沒有其他人,才稍微放下心,“你醒了,我要去通知教主,不能和你多說了。”
阿妙走後,葉小西第一反應就是要去救他那沒見過面的爺爺,但是苦於傷勢未愈的身體,他不得不說服自己冷靜下來,從長計議。
不一會兒,視野裡就出現一抹晃眼的嫣紅。
不可否認,退去那份稚氣的人,把‘妖冶’兩個字表現得淋漓盡致,原本清澈的丹鳳眼透出危險的氣息,難以琢磨的傾城笑顏下不知是善是惡。
不過天音在看到葉小西那身邋遢衣服的時候,回手凌空一巴掌,把那名叫阿妙的侍女甩飛在門板上。
“爲什麼沒有給他換衣服?”陰翳的嗓音,帶着絕對的生死權力。
見阿妙嘴裡涌着大口的血根本無法回答,葉小西即刻開口道,“不關她的事,是我不要換的。”
“我沒問你。”天音看也不看葉小西,對着其他侍女吩咐道,“把她抓過來。”
奄奄一息的阿妙毫無反抗之力,連一句求饒的話也因體力透支而變得支離破碎。
“我問你話,你不回答,那就一輩子都不要說了。”只見天音眼神麻木的拿起火鉗,挑了挑火盆中燒紅的木炭,叫來另一個哆嗦的侍女,“給她吞下去。”
那侍女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顫抖着手,夾起一塊燒得火紅火紅的木炭,眼見着就要送到掙扎搖頭的阿妙口中。
千鈞一髮之際,葉小西扯下一粒鈕釦彈了出去,將火鉗打落,旋即,他喉頭一腥,因妄動內力而引來一陣劇痛,疼得他恨不得打滾。
天音眼神一變。
那羣侍女立刻嚇得全部跪在了地上,哆嗦不已。
“你想救她?”
下一刻,那名叫阿妙的侍女表情扭曲,瞬間斃命。
就像那日瀑布下,天音打傷林碧雲一樣,都沒有看見他怎麼動的手,對方就受到了攻擊,彷彿只要這個人想,就能輕易決定別人是傷是死。
卻見剛剛奪去一條性命的天音無事人一樣的走過來,用那睥睨萬物的眼神居高臨下的俯視着牀上的傷者,似乎非常討厭眼前之人粗鄙的裝扮,“把衣服換了。”
葉小西不想理他。
“別讓我說第二遍。”語氣裡的戾氣,已經多了三分。
“有種你也殺了我。”
“你以爲我不會殺你?”
“你是天音,你當然會。”
“怎麼?你生氣了?”剛還一臉暴戾的人,突然笑盈盈的坐到了牀沿,強迫葉小西與他對視,“小西討厭小北了嗎?”
“你不要用小北的口氣說話!”葉小西厭惡的瞪了一眼,一想到這個殺人兇手假裝小北的無知,他就怒從中來。
“你後悔救我了?”天音並不覺得惱怒,反而更有趣得調侃道。
“我不後悔救小北,但你讓我噁心!”
這一回,天音眼裡的笑意沒有了,嫣紅的寬袍散發出血的味道。那一刻,葉小西以爲自己會命喪於此,然而響起的慘叫都來自於地上跪着的三個侍女。
“要是不想再有人死,就把衣服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