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贏就跑,跑不了就投降,吳東風開始推卸責任:“這個週報人,把我的意思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是要跟書記商量後再定,怎麼變成撒手不管呢?冤枉,冤枉……”
知道對方在甩滑頭,不過妥協也是勝利。
“冤沒冤枉我不管,但是當官不理事就不行。”黎明保打斷他的話,“管不管是態度問題,管得好不好是水平問題,我想你應該管得了也管得好。”
不想把對方逼上絕路,破罐破摔的人最難駕馭。
誰說他沒有馭人之術?沒有諸葛孔明曠世奇才是真,沒有五虎大將的蓋世武功不假,只要有劉備的三腳貓功夫就行。一個編草鞋出身的人有什麼水平?卻能以年齡之尊讓關張誠服,以腳力加耐煩心感動諸葛,以阿斗性命換取趙雲忠心,借關張之力、孔明之智征服黃忠、馬超於麾下……最後三分天下做起皇帝。沒有能力並不可怕,怕自己瞧不起自己。對於有權人來說,胸無點墨也無妨,只要有權就有勢,有權就有威。權威,權威,有權就有威;權勢,權勢,有權就有勢。三歲小孩能當皇帝,靠的是權、威、勢。他是書記他怕誰?從今以後再也不會妥協,再也不會忍讓,再也不會遷就,再也不會假笑,做一個氣吞山河的漢子,就像歌中唱的那樣,號子一響浪靠邊……
三十三
縣委小會議室燈火通明。
黎明保坐定後擡腕看了一眼手錶,離二十點還差三分,而所有人都到齊。
三個月前不是這樣,正好反過來,不是人等他,而是他等人,到了約定時間總有一半人不能按時到場,工作人員三請四催還是像孵雞崽一樣,不時出現一個,不推遲十分鐘不能到齊。並且從來沒有大滿貫,總有那麼幾個人請假。
黎明保掃了一眼會場,12個常委一個不少地圍坐在左右。
沒有人請假反倒覺得奇怪,現在都不出差了?也沒有人生病了?
“好,開會。”黎明保滿意地點頭。
儘管滿意,但是缺少中氣,說話有氣無力。
沒關係,不影響效果,一個個豎着耳朵在聽。
說明在乎他。如果不在乎,即使是打雷也是耳邊風。
“先請守歲同志談一談今年最後一百天工作安排……守歲同志請。”主持風格都發生了改變,沒有鋪敘,出奇地簡潔。
周守歲打開筆記本,先講幾句感謝話,然後步入正題……還真是當縣長的料,沒有講稿,講得有模有樣,有根有據,有理有節。
都在記錄,只有黎明保一個人例外。他的左手託着右腮,右手護着腰肚,身體斜靠在椅背上,似聽非聽,似看非看,似想非想;眼球時而不動,時而翻滾,時而睃尋,不知道葫蘆裡賣什麼藥。
周守歲沒有完全放開,新官上任還有一點怯場,在座的各位都比他資格老,不能因爲當了縣長就不在乎人家,就亂講一氣,就想到那裡講到那裡。不能被勝利衝昏頭腦,他知道,隨着黎明保強硬起來,所有矛盾會從黎明保身上轉移到他身上,謙虛可以躲過一劫,發泡就是引火上身,一定要低調,低調,再低調。
周守歲說完後黎明保問分管工業、農業的兩位副書記有沒有補充?
都沒有。
“那就這樣。”黎明保一錘定音。接下來歸他唱獨角戲,先喝一口茶滋潤喉嚨,然後乾咳兩聲試一試音量,這才正式開講。
得承認他有演講天賦,桌上擺着的講稿一個字都沒有看,好像已經背熟。沒有信馬由繮,而是結構嚴謹,大事裡面套着小事,大標題裡套着小標題,一二三四,條理分明,思路清晰。講到激動處高亢激昂,講到憤怒處拍案而起,講到傷心處痛心疾首,會場鴉雀無聲,心跳隨他而動,呼吸跟上他的頻率,就像一羣人在跳街舞,節奏和諧,動作和諧,畫面和諧,美輪美奐。
突然換了話題,就像音樂戛然而止、節奏大亂一樣。“還有幾件事提請大家討論。”他說,“第一,爲加強縣委辦公室、政府辦公室寫作力量,我和守歲同志商量,擬向全縣公開擇優錄取兩名有文字功底、有理論功底、會寫材料的人才。打破身份年齡界限,工人、農民、學生、老師都可以報名,轉戶口,錄取爲國家幹部,安排在兩辦工作,享受兩辦幹部同等待遇;第二,爲加強鄉鎮幹部隊伍建設,我和守歲同志商量,擬在村支書村主任中錄取一批骨幹,充實到鄉鎮領導班子中擔任副職,解決鄉鎮幹部斷層問題;第三,爲加強縣委辦公室的領導力量,我和守歲同志商量,擬調文山區公所秘書餘興林同志任縣委辦公室副主任。這位同志不僅有文字功底,最難能可貴是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就像一條老黃牛,縣委辦公室缺的就是這種人。我的話講完了,請大家發表意見。”
出奇不意,誰也沒有想到還會討論幹部,既然是兩個一把手已經商定好了,還有什麼討論必要?傻子纔會提出反對意見。
沒有人吱聲。
靜場三分鐘後黎明保一個個地“請”。
問遍全場,惜言如金,意見統一,兩個字——“同意”。
都是有主見的人哪能沒有意見?只不過不敢言,更不願意當出頭鳥。面向社會選拔人才好是好,但是沒有農轉非、招幹計劃就擅自作主轉戶口、轉幹是不是違反了國家政策?餘興林由一個區公所的秘書提拔當縣委辦公室副主任是不是太快了一點?先當科長過渡一下不行?是人才這麼多年你周守歲怎麼沒有提拔他?都是意見,就是不敢質問,悶在心裡沒有人不覺得難受。
過去的高談闊論、慷慨陳詞哪裡去了?
黎明保重申言者無罪。
還是沒有反對意見,只得散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