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從大人……”穆清雅與端木茶同時站起, 稍稍行禮,她們雖然官職都在綪染之上,但在這灼天宮中, 恐怕除了女皇, 便是綪染最有勢力了。
“千萬不要多禮……穆大人?”綪染剛剛看清來人, 着實一愣, 連身旁的芝慧都傻眼了。
“正是在下, 在下有急事……”沒有了招牌的笑容,沒有了平日的灑脫,穆清雅好像一夜間頹廢了不少, 讓綪染差點就認不出了。
“端木,芝慧有事要問你, 你隨她出去吧。”意識到事情的嚴重, 綪染來到桌旁, 端木茶也不好留下旁聽,便跟着芝慧出門去了。
等待屋內只剩兩人, 綪染咳嗽了一聲,單手替自己倒了杯茶,等待穆清雅開口。
穆清雅捏着水杯,欲要開口,卻又似乎被什麼哽住, 就只能幹憋着, 眉頭緊皺, 說不出口。
綪染並不着急, 因爲她知道, 穆清雅進了這道門,便已經差不多將她想知道事情, 送到了面前,現在就等穆清雅撇開內心的障礙,揭開這層面紗了。
“大人……”果然,等了大概半個時辰,穆清雅終於開口了。
“我在聽……”綪染並沒興致勃勃,反而平淡如常。
“當初,大人所說那位邊關將領之事……”穆清雅先問。
“絕無虛言。”綪染斬釘截鐵的回道。
“那大人可想知,那遺孤的事情?”穆清雅目光稍稍停滯,聲音也輕了一些。
“若是大人知曉,還望告知,畢竟陛下也很是掛念。”沒有拆穿,綪染只是安靜的聽着。
“那個孩子,死裡逃生,卻失去了記憶,幾番掙扎,被人所救……這,都是實情,但,多年之後,這個孩子才徹底的明白,所謂的相救,不過又是另一個精心設計好的局……”似是要泣,可又欲哭無淚,穆清雅頹然的坐着,雙手放在膝蓋上,憤然卻無力。
“局?”綪染驚詫,但未表露。
穆清雅低下頭,沉沉的,就像是被千金重陀壓住,不能挺直腰板,內心那一波波的失望與悲憤,現在也只能用語言敘述,卻無法真正的發泄了。
“那個孩子,一直以爲,師傅是幫她的,教她習武,教她學文,用盡心力,將她養育成人,又把身世告訴她,讓她選擇自己的人生,之後,在她決意爲母報仇之事,師傅甚至還利用人脈,將她送入官場,送入阮府……師傅,對於她來說,真的如同父親一般,再……不會有對她那麼好的人了……”欲笑,卻只是泛出苦意,穆清雅捏緊拳,腦袋一陣的混沌。
“其實不然?”綪染已看出,穆清雅此時已是萬念俱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個傻孩子……”穆清雅忽然仰天長笑,眼角分明溼潤了。
“穆大人……”
“你知道,那個惡人家中,有個很得寵的兒子吧。”穆清雅側頭,看向綪染,似笑非笑的問道。
“恩……知道……”穆清雅的夫君,就是那位極其得寵的兒子,據說,是阮相最愛的男人所出。
“可你又可知,曾經有位神人給這位小公子算過命?”穆清雅開始笑得怪異。
“算命?”綪染心念一動,馬上想到了憐君的父親,畢竟有這麼一位預知未來的人在,何須什麼神人,更何況,阮相如此深信不疑。
“恩……說是,日後小公子身體欠佳,必須要找一位陰年陰月陰時出生,剋死母父的女人,而這個女人,在孩童時,還要失憶過……呵呵呵……你看,竟是說的如此符合?豈不是神人嘛?”穆清雅晃着腦袋,大笑道。
“真是那般準確?”如此一說,綪染更能確定,那預言之人就是憐君之父。
“何止啊,連那個孩子將會在哪裡出現,樣貌特徵之類,都說的極爲詳細,所以……那惡人就找了江湖上很有名氣的組織,代爲尋找……”穆清雅再次露出愁苦之色。
“那爲什麼,不用自己的人?”這事讓越多人知道,應該越不好,以阮相的個性,不會那麼草率的託付於人。
“那惡人當然知道那孩子的來歷,若不是對她有用,恐怕早就斬草除根了,何況,她怕那個孩子想起什麼,對她不利,再加上,留在身邊,容易引起別人懷疑,畢竟,那時的她還不如現在這般權傾朝野。”穆清雅冷笑。
“那她怎麼就會相信那江湖組織?”綪染還是抱有懷疑。
“……”
此時,穆清雅卻不說了。
“穆大人?”綪染看她沉默,忍不住喚了一聲。
“大人可知,羊皮卷之事?”穆清雅眼眸一閃,突然問道。
“羊皮卷?”綪染腦袋裡似乎有什麼忽然間炸開,有些似有若無的東西,在此刻,慢慢的銜接了起來。
“恩,據說,這些羊皮卷,代表着上古的一些神人所棲息的地方,在這些地方,還留有神人的後代……保有上古的神能。”穆清雅思索着,慢慢的說道。
“這……有可能嘛?”綪染故作不知,好奇問道。
“有,起碼惡人就曾經得到過,而且不止她,朝廷中,肯定有人還擁有過羊皮卷……”穆清雅肯定道。
“就算有這些羊皮卷,找到幾個有點力量的神人,那又如何?難不成還能掌控當世?”綪染自認爲,自己還沒那個能力,就算憐君等人合起力量,也只不過滄海一粟,掀不起大的風浪。
“不,關鍵不僅僅是神人。”穆清雅很快否定道。
“那……”綪染覺得,下面的話,可能是會比她這麼多年來,對於自己的家仇,對於自身的認知,還要重要的東西,而這樣東西,應該也決定了,她們這些不凡人的未來以及命運。
“是羊皮卷,那羊皮卷是地圖!那麼多塊羊皮卷,可以拼成一張尋寶圖!”穆清雅趴在桌上,極爲小聲的對着綪染說道。
“尋寶?”綪染不由想起文湘之前所帶的話,也是說,這羊皮卷背後,有個驚天的秘密。
“恩……不過,我也不知道,那有什麼,但是……據說那東西……可以改變天地。”
綪染瞳孔微縮,不敢相信。
“而那惡人,很有可能就已經擁有了絕大部分羊皮卷……當然,這些羊皮卷也不可能是她一人找來的。”穆清雅繼續道。
“她還會有合夥人。”畢竟阮相只是一國之相,而羊皮卷卻有可能在許多國家藏匿。
“正是。”
綪染領悟,隨即問道:“你的意思是,那個江湖組織,便是那惡人的合夥人?”
“恩……而且這個組織,不僅僅只和那惡人一家做買賣。”穆清雅點點頭。
“這個組織的目的,是在錢還是……六叔難道也想得到那最終的寶貝?”六叔此人,行爲乖張,讓人摸不到頭腦,既然知道有神人這麼一回事,可卻又相信,或者說假裝相信自己是有特殊功夫的人,在這背後也許又是隱藏着什麼讓人看不透的陰謀。但是,起碼綪染此時能夠確定,六叔並沒有將自己出賣給阮相。
“我也不清楚,只是知道,組織和金赤國,有緊密的聯繫。”穆清雅搖頭回道。
“是嘛……那這麼說,那位惡人家得寵的小公子算是得救了?”綪染暗猜,恐怕朝廷中,和聖門做交易的人,不僅僅只有阮相,那幾位皇女都有參與的嫌疑,只是,聖門在這些地方滲透,到底爲了什麼,又和金赤國皇室,有什麼關聯呢。
“不……到他順利產女之後,纔算是真正的結束了……”穆清雅坐直了身子,看向窗外,神情又開始變得恍惚了。
“生產?”
穆清雅見綪染一臉迷茫,便笑道:“是啊,生產,這個男人肚子裡的孩子,畢竟還是她的骨肉,即便她那般的仇恨,那般的想要報復,可……孩子還是她的,男人……也是她的。”
“恕我多嘴,原本……那位遺孤是不準備與那男子圓房的吧。”讓一個男人守活寡,也是一種報復的手段。
“是啊……可他是個好人,是個與那惡人完全不同的少年,是一個純淨的,不沾染一物的男子,他全心全意爲她,他真以爲兩人相遇是天賜良緣,他真以爲那個懷揣心鬼的女子,是真心愛他,所以纔會費盡心思,與他成爲夫妻……呵呵,那遺孤怨天怨地,恨那惡人陰狠毒辣,設局陷害,可看看自己,看看自己啊……又何嘗不是拿一個不相干的人的幸福,來實現自己的私心呢!”穆清雅懊悔的捶着大腿,就像完全不知疼痛一般。
綪染看着她自殘,也沒阻攔,只因她再一次感同身受了,純淨的男子,一心愛慕自己,奉獻了自己的全部,而她們卻爲了或無望的愛情,或無盡的仇恨,一次又一次的傷害,這……真的值得嗎?
“你不忍了……”綪染像是在描述自己一般喃喃說道。
穆清雅咬着脣,點點頭,接着道:“我不該的,不該拿他的幸福做賭注,我害了他……”
“你從現在開始,對他好,不行嘛?”綪染也希望,可以來得及。
“呵呵……我也想,可是來不及了。”穆清雅鬆了口氣,遺憾的說道。
“你這是……”
“我的血作爲藥引,可以讓他度過最後的難關……”穆清雅彎下腰去,將臉埋入雙掌之間。
“你是說?”綪染希望結果不是那樣。
“預言中,他會難產……很嚴重,而我的血可以救他,但是……血量不能確定,也有可能,需要全部,呵呵,不過,就算不要全部,我也活不了了……”穆清雅的聲音掩在雙手中,嗡嗡的,不太清晰。
“阮相她……”綪染心中一涼,明白了,一旦一個人失去她存在的價值,那麼消失的時刻,就來臨了。
“這些東西……也許對你有用,不論如何……我希望,有朝一日,那位沐將軍,可以沉冤得雪,不再揹負戰敗的罵名,也希望……若是大人有心,將來……可否讓那位將軍的夫君,與那位將軍合葬呢?”穆清雅拉出自己的絨皮夾襖,用力一扯,裡面竟是存有夾層,她又將那夾層裡的東西拿出,放在了桌上。
“你不能不回去嗎?”綪染沒有動那東西,只是擔心的說道。
哪知,穆清雅卻異常的露出一抹柔情,淡淡笑道:“是我設了局去套住他,那麼……也該是我解開的時候了,只是希望,在我死了之後,他能找到一個真心疼他的女人,也能疼愛我的孩子。”
“你的要求,我會盡力……只是,春日節將近……”綪染沒有騙她,也沒有隨意許諾,也許是想讓穆清雅還存有掛念,不讓她就這麼輕易放棄生命,也許她是想挽留穆清雅,成爲自己的後盾,至少面對即將到來的春日節,她仍是底氣不足。
“若是殿從大人,定能扭轉乾坤的。”穆清雅挪開椅子,直起了身體,又很是鄭重的向綪染彎腰行禮,綪染趕忙跟着站起,躬身還禮。
“穆大人,現在就要回去嘛?”綪染對於這個曾經負心與嵐實的男人,其實並無好感,可今日再見,這人卻去了虛僞之表,與她在情字一事上,有了共鳴,所以難免不捨。
穆清雅起身走房門口,扶上門框,在開門之前,有些內疚的說道:“麻煩告訴嵐實,就說……我對不起他,可他在我心中,永遠是最好的哥哥。”
說完,推門而出,再不回頭……
綪染沒有相送,而是拿起桌上的東西,塞入袖袋,一個人坐在空空的房間裡,想着穆清雅臉上的決然與堅強,環顧四周,又想到穆清雅疲累的雙眼,不難猜到,穆清雅是昨夜進的深宮,今日回去,很有可能,就再不能出來了……
“羽……”趁着端木茶未歸,綪染喚道。
“小姐……”羽一身黑衣,顯身屋內。
“東西查一查真僞,還有……今夜……我要去允兒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