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這個世界上有誰欠誰這種說法,我們當年也是一起打天下的老人了,爲什麼如今你的想法變得這般幼稚?是不是這些年吃香的,喝辣的,習慣了,也就忘了這世間最最簡單的道理?”
“你不肯相信多年前一起征戰天下的同伴,反而信起敵國人的花言巧語來,實在有趣。”傅風雪看着眼前人,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還不明白嗎?你在別人的眼中只是一枚可憐的,利慾薰心的棋子而已。你根本不知道別人的真實計劃,在你嘴裡我甚至得不到什麼有用情報。只是念在昔年情分上,讓你入宮來,大家將話說開,你也好死個明白,不用做一個糊塗鬼。”
眼前人對於自己莫名的恨意,他真的是第一次知道。
自己退位多年,在京中不常露面,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去各地打探,行醫練功這些事情上。
京都裡現在內閣,六部的官員到底換了多少,朝廷內部究竟是誰在和誰鬥,哪邊佔了上風,他都不知道,因爲他根本不關心。
可即便如此,卻仍舊惹來了這樣強烈的怨恨。實在是世事難料。
“沒有人看不起你,是你的權力慾望太強了,卻又偏偏愚蠢,得不到,也擔不起那麼大的權力。”,傅風雪張口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陛下打斷了。
“風雪,你說得太多了。”,陛下的手輕輕拍了拍傅風雪的肩膀,傅風雪神情有那麼一瞬間十分奇怪,十分迷茫。
是啊,昔年的傅風雪,和慕青竹是大周的軍中雙璧,兩人都是亂軍叢中來去自如的人傑,手下殺過的,傷過的不計其數,早就看慣了這種生死之事。
可如今這是怎麼了?傅風雪這才意識到,自從血案之後,慕青竹也遠離京城。他就變得有些念舊了。
不是隻有老人才會念舊,準確的說,是隻有失去了的人,纔會念舊。
擁有的時候,永遠都不會懂得珍惜。
當年人死的死,走的走,這些年又去世了一些,死一個就少一個。
因此,傅風雪今日纔會這麼多話,這麼喋喋不休,這麼反常。
也許吧,在這麼些年,追查兇手的過程當中,傅風雪變了。
從前的他,絕對是殺伐果斷,曹安民這樣裡通外國的叛將,什麼都不會知道,便會被他親自砍了腦袋。
哪裡還會說這麼多廢話?
陛下在傅風雪身後將這番場景看在眼裡,表情極爲微妙。
傅風雪越重情,就越好控制。
若是他還似多年前那般瀟灑不羈,想要留他在朝中,日後一同東征,當真很是費力。
可如今,有林甫在朝,昔年的線索又指向東漢,留他在朝,日後東征,就都成了很有可能的事情。
“現在風雪回來了,內閣也有人按捺不住了。後面還有誰?老三那邊?自己的那個大兒子?還有皇后?甚至於自己母親,太后?”
當今大周想要擊敗東漢一統江山,須得要上下一心,如此,大業可期,否則只會勞民傷財,兩敗俱傷,給草原上的異族可乘之機,再度復興,擾亂大周。
因此,在陛下看來,必須要整頓朝綱,清除那些白吃乾飯,以權謀私的無恥之徒。
休養生息,操練備戰,三五年之內,藉着葉城帶來的經濟優勢,一鼓作氣,衝開天險,不給草原異族以及東漢任何的喘息之機,藉助傅風雪的宗師之力和軍事才能,一舉拿下東漢,一統江山!
仔細想想,這林甫雖然是個惹禍精,到也真是他的一員福將。
他一來,就替自己號召了天下有才的寒門學子,江先生見着了學生,沒了後顧之憂,反水的徹徹底底,扯進來大半朝堂。
太子早早地開始佈局,葉王府和林盎緊跟着入局,如今又有七皇子被東漢利用這一出,將不知道在哪的傅風雪拖了回來。
一環扣着一環,朝堂亂了起來,寒門學子們即將入仕,正是陛下藉着小林公子的言官方針施展拳腳的大好時機!
“風雪,這番回來,就別走了。”
陛下將手從傅風雪的肩膀上收回,緩緩地往裡走。
傅風雪也不再理會正殿裡那個可悲的舊部,緊跟在後,沉默不語,彷彿在思索着什麼。
“兵部,軍隊在你手裡我最放心。”
兩人緩緩離開了正殿。
“草原那件事的線索十多年前就斷了,咱們再也查不到新的東西。”,陛下緩緩地出了一口氣,“以朕的想法,再過個幾年,乾脆就打過去,東漢人如今還想着要害慶之,絕對還有人隱藏在幕後。”
“多半還是當年的那些人。”,傅風雪臉色陰沉,“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再查查吧,三五年之內再無進展,就打過去。朕尚能上馬,必要他東漢爲賢弟陪葬。”
傅風雪微微點頭,神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眼見着兩人真的離去,陷入了沉思的曹安民,久久地跪在了地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神情恍惚地站了起來。
他知道,以傅風雪的驕傲,絕不會騙他,而以傅風雪的性格,也絕對不會和一個叛徒說這麼多。
難道自己真的想錯了嗎?難道自己真的做錯了嗎?難道自己真的,真的是一個走火入魔的叛徒嗎??
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啊!因爲心中的那點不快,生出了心魔,從一個百戰功臣,變成了一個被萬人唾棄的叛徒,險些害死了林大哥的兒子。
人之將死,曹安民這才醒悟過來,自己已經是當朝二品大員,又曾與陛下,與傅風雪有過過命的交情。
雖比不得傅風雪那般尊貴,可天下又有幾人能與這等人傑相比呢?
自己得到的已經夠多了,只是被矇蔽了雙眼,看不見吶!!
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己如今落得這個下場,實在是咎由自取。
曹安民突然狀若癲狂地大笑起來,丟掉了自己的官帽,撕扯着自己的官服和頭髮,口中大喊大叫着,詞不達意,誰也聽不明白他在叫喊一些什麼。
跑到宮門口的時候,守備的軍士們皆大爲詫異,只見得一個老頭子張牙舞爪地奔着他們衝了過來,一時間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其中一人持矛往前,曹安民扯壞了衣服,他們認不清這是幾品的大人,扯散了頭髮,他們也認不清這來着究竟是誰。
“來者何人!竟敢在皇宮之內撒潑叫喊!你不要命了!”
曹安民的速度分毫不減,衝過去握住了長矛的尖端,對準自己的胸口,猛地撲了上去,瞬間貫穿了自己的心臟。引得幾位軍士一陣驚呼!
“我是不要命了,我對不........”
話還沒有說完,便氣絕身亡。
誰也不知道他在最後一刻到底想起了誰,是對不起妻兒,還是陛下;是傅風雪,還是林家?
誰也不知道,不過這也不重要了。
見着宮門口曹安民橫死的這一幕,一個身影自建築後一閃而逝,片刻之後悄悄地來到了一扇半開的窗前,往窗內悄無聲息地塞了一張字條。
內中地貴人伸出手指輕輕捻起,展開字條,言簡意賅。
“罪狀獨攬,曹公已死,到此爲止,大人放心。”
看樣子只是暴露到這一層而已,這位貴人舒了一口氣,陛下東征之意圖日益明顯,這位貴人還當真有些怕東漢那邊的人發起瘋會來把整條線都賣了。
不是不可以暴露,只是還不到時候。
將字條放在燭燈上付之一炬,這位貴人心中不免有些擔憂。平靜了十幾年,如今又有了風雲再起的勢頭,自己該如何落子纔不至於被動呢?
畢竟當年動手的盟友們,已經今非昔比,大家早已分道揚鑣,再也沒了共同的目標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