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人已經看到了小林公子,卻發現自己心裡還在想來不來的事情,不由得覺得自己有些滑稽。
“罷了罷了,我們既然已經見了面,再說不該來,卻是已經晚了。你已經在這個時間點踏進了我家的門,那麼不論我們在這院子裡談論了些什麼,已經不重要了,他們都不會讓你好過。”
林甫明白這他們指的是京城的權貴派系,倒不太以爲意,因爲他本就打算做馬前卒,當陛下手中割士族肉的一把刀,先前詩會那一句詩便算是聊表心意。
而在春闈中出全力爭會元,也是爲了把自己這把刀磨的鋒利一些,爲日後的晉升打基礎。但卻是沒想到春闈案發,自己的老師因此被革職,成了一介草民。
“這倒也無妨,我本也沒打算和他們好好相處。學生雖然初入京城,但也明白這科場也是官場的一部分,沒有老師的幫襯斷然拿不到第一的位置。”林甫還是覺得老師不論怎麼說也稍稍幫了自己一些,頗有幾分不問出個所以然來不罷休的意思。
“不知道老師是怎麼保下學生的呢?”這是林甫最最好奇的事情。
江大人聽了之後哈哈大笑,看着眼前這位自己極爲欣賞的年輕才子,驀地想到了自己當年中榜那番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當真有幾分像。
能夠爲這位從小就好似什麼都懂的學生答疑解惑,盡兩份老師的職責,江先生很是高興,便也不避諱,作爲春闈的總裁,直直地揭露了整個春闈的舞弊過程。
“這春闈會試,不論是哪方哪面遞了條子,最後的名單都會彙總到我和幾位提調大人手裡。這名單知道的人不少,知道的如此周全的卻只有我們幾位。”
林甫早就聽了坊間傳言,說是有一封陰森無比的名單,他本以爲這可是絕密名單,此時聽到這名單竟然是好幾位大人都有便覺得有些奇怪,“我本以爲這等關鍵的東西知道的人只有老師一位。”
“那是你不明白其中的關鍵。”江大人擺擺手笑道,“這春闈數萬份卷子,名單上二百餘人,要趕在糊名之前就得盡數區分清楚。這糊名的時候動了手腳,謄抄的時候纔好標上記號,閱卷的時候則不需分辨太多,將有記號的卷子先行挑出給予高分,餘下的那一點可憐的名額再擇優錄用。”
”而這選出二百餘人的過程,一個人這是萬萬趕不上規定時間的,因而這名單縱然是再絕密,卻也是要幾位一起篩選,這才能趕在天明之間將卷宗統統整理好,送去翰林院批閱。“
林甫連連點頭表示明白,只是有些覺得這等舞弊的做法太明目張膽了一些,糊名謄抄的時候做了手腳,這統統是有據可查的,這答卷按律可都是要保存下來的,日後查將起來這都是鐵證啊!
像是看穿了林甫的想法,江大人微笑着解釋道,“這舞弊手法只是形式,本質上是所有的官員都沆瀣一氣來騙陛下。若是所有官員都狼狽爲奸,那麼就算手法再明目張膽那也是無處可查的,陛下掌控天下終究需要官員,這天下寒門學子都知道科場有問題,陛下又怎麼不知道呢?”
“他是無人可用,也無處可查。但如果這環節當中有人反水了陛下,這其中的手段就算再高明,自然也就瞞不過陛下。只是狼狽爲奸可以瓜分入仕名額,而反水陛下則要站在所有士族的對面,又有誰會放棄如此輕鬆的好處,去爭取危機四伏的好處呢?
只是倘若如此的話,他作爲最大功臣,又怎麼成了唯一倒臺的大員呢?林甫愣了一下,旋即想通了。
次奧!這特麼分明是陛下回護他的手段!
罷免看似是貶,但只罷免他一位大員分明起到了維護的作用。若是爆發瞭如此大的案件,卻還讓這春闈的總裁安安穩穩地坐着禮部尚書的位置,不是等於明擺着就是他告密的嗎?
雖然士族很快就會懷疑到江大人頭上,但這革職卻是做足了姿態,士族一日不能拿到證據,一日就只是懷疑,就算再懷疑也總是不確定的,當然就不會做出太魚死網破的惡性事件。
而這證據,很顯然在陛下手裡,他一日不拿出來,權貴們又哪裡查得到?
看到林甫這精彩的表情,江太嶽心道這小子才華雖有,但在官場角度上看還是太嫩了,雖然表面上謙謙有禮,但骨子裡卻是有些有持無恐,所幸還不算太笨,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自己在這件事情當中起到的作用。
林甫此刻的心中彷彿有無數的神獸在狂奔,他這時候纔算是明白了江大人口中的“他們不會讓你好過的”是什麼意思。
敢情他江太嶽反水了一衆權貴把名單賣給了皇上,但偏偏特麼的起了惜才的心思,把自己保了上去。
尤其當時春闈上兩個人接觸的景象不少人看得清清楚楚,自己還趕在這個時節來拜訪他,簡直是自投羅網。
“可先生的行爲學生卻有不解。”林甫聽完了春闈的整個流程,總覺得有一處地方不合邏輯,“先生既要倒向陛下,反水賣了一衆權貴,那就不該相助學生,我如今上門拜訪,想來陛下很容易就能猜到其中的聯繫。”
既自己安插了學生進榜,又一反手賣掉了二百多權貴子弟,這於情於理都不合規矩。分明是自己要摸,還不讓和尚摸。
聽上去是很賺,但這顯然是壞了規矩,反水陛下的同時自己還玩小把戲,這不是在玩火嗎?
聽到林甫這個問題,江大人卻是哈哈大笑,“先不說我根本沒有出力保你,你的功名靠的是自己的卷面。就算是我保了你,那也是奉命行事罷了。誰敢拿這一點打我,在陛下那邊那是一點也討不了好。”
林甫聞言恍然,瞬間明白是自己詩會上那句詩連同自己的身世關係起了作用,驚動了陛下,頓時覺得自己還算是有些政治才能的。
“這幫人也算是沉得住氣,我日前說英俊沉下僚,他們竟真忍住了,沒有在科場上打壓我。”
“科場裡不忍也得忍,日前你才作了詩,如今就被打壓落榜,若是陛下過問起來,扯出春闈弊案的事情,他們反而得不償失。兩權相較取其輕,想打壓你什麼時候都不遲,還是科場上的名額重要一些。”
林甫點點頭。不過現在江大人成了出賣他們的頭號嫌疑人,自己這個上門拜訪的學生在權貴眼中也就成了眼中釘中的眼中釘。雖然江先生實際上沒有出力在自己的卷子上做手腳保自己,但在權貴們眼中看來,卻不是如此。
好啊你,姓江的,把我們玩了賣了,自己倒是挑了一位保了上去。這層關係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